对于死这样的重大行动,老舍早有揭示。屈原的“死节”,更是他心中伟大人格的范本。
但是人都逃不开他的环境与时代,有直道而行者,有委曲求全者,许多品节高尚之士,为表白清白人格,展示不辱气节,纷纷自杀,越到后来,老舍作品里人物自杀的心理强度越来越加大,从《老张的哲学》里的李静、《赵子曰》里的李景纯,到《猫城记》里的大鹰,《四世同堂》里的祁天佑,《茶馆》里的王利发等,其死都带了为自己信仰和人格进行“身谏”、殉难的性质,具有了宗教精神,成了老舍自己自杀的“预演”。
在他曾为之讴歌过的“三反”、“五反”中,有位朋友受诬陷,辩解无门,跳入护城河自杀,人们纷说他不该出此下策,老舍却认为这也是表达意见的一种方式。想不到,他也会走这条路,成了“文革”中文化界最早的受害致死者!并且,其受害方式,也是靠了1951年那种群众集会,无限度地上纲上线,毫无法律上的根据,人人在喊打,真就打着了。
8月23日,已经无班可上,老舍刚出院,却去上班了。文联大院里贴满大字报,出出进进的人神秘而慌乱,透着异样。老舍在办公室拼命吸烟。中午该回家了,没见着司机。
下午,北京市文联会议室正在开会学习,一群红卫兵,是那整整一代在疯狂中迷失了方向的、不再读书的北京戏曲学校的学生。他们多年练旧戏,现在觉得应比旁人更有责任执行**指示。既然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那就先将牛鬼蛇神在舞台上穿的戏装、道具等“四旧”拿出来烧掉。当天他们决定去安定门外成贤街国子监大院孔庙焚烧京戏戏装——他们误以为,自己的破坏性运动,会净化党和国家——但觉得还该拉几个文化局的领导联隔不远,又想起要拉几个名人去陪斗。就闯进来,拿着名单唱名,叫到的人,赶快出去到广场上站队,随即往他脖颈上挂块牌子。凡是挂上牌子的,就算是“金榜题名”,进入牛鬼蛇神的“行列”。这时人们才领悟到,原来这就是造反派在造封、资、修的反了。不由分说,被叫的人一个一个出去,弯着腰,在大太阳底下撅着屁股排成队。只听有人大声逐个地问,问后就把一张黄纸用浆糊贴在被问者背上。
这时,屋里就剩下老舍和端木蕻良两个人没叫到。端木蕻良虽然知道文联有个后门,可以从那儿溜走,但他又想,没等溜掉就会被造反派抓回来,再加上一层“破坏革命”的罪名,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呢,莫如挺着脖子挨刀吧。老舍很镇定,背着手从窗子往外看。
这时,学生看见了他们,叫他们出去,老舍先行,端木蕻良跟出。造反派命令他们排入队伍,和大家一样猫着腰,作出等着挨打的姿式。接着,便有人在他们背上刷厚厚的浆糊,把事先准备好的、上面写着姓名、职务和工资数目的黄纸,一下贴到背上。
上车去陪斗的牛鬼蛇神中,本没有老舍。但他看到萧军等三十多人被学生装上车,便从人群中站了出去。一位在现场担任指挥的学生一眼认出他,大叫:“这是老舍,是他们的主席,大反动权威!揪他上车!”老舍就成了他们的俘虏。
他们像一群发往西伯利亚的囚徒一样赶上一辆没篷的大卡车,旁边围着很多造反派,趁着上汽车不能作任何防御的时候,劈头盖脸地向他们打来,有的用皮带,有的用木棍,真是“乱箭齐发”。挨打的只有用手护着头部的份儿,其他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口号和打人声混在一起。
乱哄哄爬上去,车上很挤,天特别热,好不容易车颠颠簸簸地开了,尽管站不住,但因挤也摔不倒。
卡车在哄叫口号声中停下,他们又在乱棍齐下中赶下车,被带到一个广场上,围成圈儿,然后全都“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圈子中间堆着几十箱精工绣成的戏装,被点燃,火星四溅。革命对象个个汗流浃背,灰尘满面。
不一会儿,有一个孩子的声音问:“哪个是老舍?”“不知道!”“你们天天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快说!”“我们都脸朝地,什么也看不见,怎么会知道?”另一个声音则说:“他有病,经不起打。”
广场上已有一二百个学生,主要是绒线胡同女八中的学生,她们一边焚烧京剧戏装,一边挥舞演戏用的刀枪和带铜头的军用皮带(铜头的军用皮带是当时干部子弟的特别标志之一。),拷打“黑帮”。“黑帮”中有北京市文化局长赵鼎新、张梦庚、张国础,北京市文联萧军、骆宾基,京剧演员苟惹生、白云生等。
一阵喧嚣,造反派又来了一批生力军,他们拿的不是皮带、木棍,而是京戏中皂隶们手执的黑红棍。
局势完全失控,成千上万的人拥来孔庙(文庙)。北京市副市长闻讯赶去,面对大火和狂热的学生,他无法搭救他们。
红卫兵也拉了文联图书馆的图书,准备烧,老舍对他们说:我老了,这是国家的文化,不要破坏它,如果愿意,把书拿走吧,千万不要烧。红卫兵却把书堆在大理石走廊上,浇上煤油,点了火,老舍发疯般去救,受到毒打,被打得头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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