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起身还没有站稳,就对警察咧开肉皮,一笑。表面上看,这是皮笑肉不笑,可是叫人心里——这里得用一个北京土字:疹!
一番争夺后,老舍被塞进汽车。红卫兵的拳头纷纷在车壳和车窗上敲打,尾随而去。在附近一个带四合院的派出所,那里跪着一溜“黑帮”,老舍被推进去,尾随而来的中学红卫兵们,不少是女八中的女兵,不听劝阻,举起无情的皮鞭,又轮番毒打,一直到深夜。
林斤澜回忆说:老舍在进门廊转角处,看骆宾基的大字报《谩骂决不是战斗》,看后不由得找人说说话。可是这些日子,人们见了他,或视而不见,或掉头不视,或“嗯”的一声算是打招呼,立即走开。林斤澜这时站在门口台阶旁边,一个没有花的花坛上,扭着身子活动筋骨。老舍也踅到花坛上。他要说话,问起林斤澜的冠心病。
到了中午,骄阳如火。七八个女红卫兵闯进会议室,欢叫一声。“学习”的走资派作家们赶紧让开。主持革委会工作的副主任浩然(正主任是个老病号)过来,叫女红卫兵出去,这里要锁门。女红卫兵不理,有说沙发是修正主义,有说躺上去革革命。浩然很生气,可也无法。他往外走,对着廊道大吼一声:“开会!!”吼罢,浩然走了。老舍原有专车接送,这天中午,司机罢车,不替开了。老舍只好到院子门口对面买了个烧饼。没有人搭理他,老舍的口型,像是哼着什么牌子曲,不过没有出声。下午三点左右,院子里沸沸扬扬起来。文联和文化局同在一个院子,文化局那边先叫喊,叫人名,叫口号,嘶哑声,轰隆声,拳脚皮肉碰撞,拥挤推搡踉跄。文联会议室这边“学习”的人们屏声静气,翻张耳朵。当文化局那边大声叫揪名旦苟慧生时,只见老舍站了起来,脸上抽搐,甩甩手,嘴里啧喷几声,走出五六步,回头,坐下,木然。忽然,文联这边两扇门打开,外面几条嗓子叫道:“出来,出来……”
老舍和大家鱼贯而出,毒日头里晒着。只见一群人围打萧军。萧军从小练拳棒,自称“短刀一把,双拳分厢,左来左挡,右来右捅……”女红卫兵扑将过去,摘下铜扣腰带,七手八脚,劈面乱打。萧军倒下了。作家管桦在人丛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本是经典语言,却不灵。好心人立即把管桦拽到人后。林斤澜说,文革中管桦全程没有被揪出来,完好无损,盖人缘不错,并且后面有靠山。有人把萧军从地上拉起来,要他认罪。萧军叉腿站定,叉手丹田,徐徐答道:“服打不服罪。”后来又用帆布大卡车揪一批人到“国子监”去。文联被揪的,第一名便是老舍,另还有骆宾基、端木蕻良、田蓝、金紫光、张季纯、江风等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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