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彬又抱回一只跟点点差不多的小狗,养在家里,伊楣却一点兴趣都没有,看都很少去看它。家里人对这只小狗出乎寻常的热情,光着给它起名字就争论了几次。伊楣只是在旁边无动于衷,没有什么东西能替代点点,伊楣想,很多东西失去了就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也无法替代。伊楣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失去了某些东西,不光是点点,还有她自己身上的某些东西。伊楣对自己感到缺失的部分遗憾,但是并没有想过要去追找回来。
新来的那只狗同样很活泼乖巧,伊楣偶尔看看它,觉得这只狗跟点点完全两样。这只狗对谁都好,见了谁都使劲地摇尾巴,眼睛同样是乌黑明亮,但是伊楣在它的眼睛里没找到自己。这只狗来了两天就混熟了,满院子乱跑,同样对小豹很感兴趣,尽管小豹看见它就跟见了仇人似的狂吼乱跳,这天中午它还是钻进小豹的笼子,再也没能出来。那只狗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就被小豹咬穿了肚子,死了。
这只无名的小狗死的那天晚上,伊楣半夜里醒了。她是被痛醒的。离预产期还有两周,伊楣在半夜被痛醒了伊楣睁开眼睛,怀疑自己在做梦,因为那丝疼痛很遥远,就象隐约刺破黑暗的一线光,模糊而不真切。伊楣开了台灯,看看钟,才两点,她重新躺下来,一直看着那只钟。书上说,如果是临产的阵痛开始的时候差不多二三十分钟痛一次。
过了大约半小时,果然又痛起来,还是显得隐约,几秒钟就过去了。伊楣没叫醒彬,她知道时间还早,按这种痛法至少还有半天。伊楣静静地躺着,一点都不慌,也不激动,默默地感受着隔半小时来一次的疼痛。疼痛的力度始终没有增加,到了临晨反倒变得微弱而难以觉察了。
六点的时候伊楣悄悄起了床,彬和父母都还没醒,她沉默地洗了澡,擦头发的时候伊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昔日那个如花似玉清纯灵巧的少女看不到影子了,镜子里的伊楣显得沉稳而坚定,她很清楚自己将要做什么,但是伊楣还是叹了口气,不再看了,她该准备去医院,并且她知道从医院回来她又将变成另外一个人。
彬醒了,看见伊楣蹲在床边,柜子门开着,他惊讶地坐起来,问:“你做什么?”
伊楣扭过头,看着他。彬总是这样,后知后觉,她不能肯定他是否用了心。
伊楣浅浅地笑,低声说:“今天要去医院了。”
彬怔怔地看着她。疼痛这时候又袭了上来,伊楣扶着腰站起来,把包裹放在床上,淡淡地说:“起来吧,要生了。”
家里人顿时就慌乱起来,伊楣坐在沙发上,看着父母和彬紧张地跑进跑出,感觉完全跟自己不相干,直到彬过来扶她,伊楣才站起来,她没要彬扶,自己下了楼。
伊楣镇静的表情让父母都吃了一惊,她母亲看见她下了楼,突然就哭了。父亲诧异地问:“你哭什么?”母亲抹着眼泪说:“小楣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父亲茫然地透过楼梯拐角处的窗户看见正在上车的女儿,良久顿悟,他也没发现这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个沉稳的妇人。父亲叹了口气,拉着妻子说:“走吧。”
到了医院,伊楣还是很沉静,详细而很有条理地把自己的反应说给医生听。医生听着听着就笑了,赞叹地说:“每天都要接生孩子,还没见过你这么冷静的产妇。”
检查之后医生说还早,大约到晚上去了。安排好病房,伊楣就打发她父母回家吃饭,也要彬也回去。彬说什么都不肯,伊楣只好由他,她说饿了,彬于是慌里慌张地出去买吃的,伊楣等他走了后才躺到病床上,看着旁边那张高高的婴儿床发呆。
母亲很快就回来了,伊楣笑:“还早呢,你这会来也没什么事。不如回去吧,等生了你再来。”
母亲眼睛就湿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你知道什么?儿奔生,母奔死,一命换一命的事,你当是轻巧啊?”
伊楣笑了笑,别过脸去。
她不是不怕。伊楣藏在枕头下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只是怕有什么用?该来的总归会来。
彬回来,伊楣把他买的东西全吃了。她知道自己必须吃饱。母亲焦虑地看着她,每隔几分钟就问她痛得如何,伊楣总是淡淡地回答没什么。疼痛的间隔时间逐渐在缩短,但还没痛到忍受不了的程度。她母亲急了,追问:“你倒是说清楚啊,到底是肚子痛还是腰痛?”
伊楣笑:“妈,你看我的样子,哪分得清腰和肚子?”
母亲反倒笑了,摇头:“没见过你这样的。”
伊楣听出母亲的语调里有点自豪的意思,握住母亲的手说:“你生我的时候痛不痛?”
母亲怔了一下才笑着说:“这么久了哪记得住?”
伊楣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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