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彬的母亲也赶来了,两亲家母坐在一起相互安慰着,故意聊些不着边际的话。伊楣坐在床上,痛地越来越紧,只觉得她们的话跟钝刀子一样刺激着她的神经,却又巴不得她们继续说。彬无能为力地搓着她的手,搓得她手指生疼,她也没力气制止他,只觉得他帮不上一点忙。
护士进来,让其他人出去,说是要guan肠。
伊楣原本不知道生之前还要guan肠,护士解释说guan肠能催进宫缩。伊楣被guan肠折腾得精疲力尽,反倒感觉那疼痛没那么严重了。
十一点半的时候,事先约好的妇产科主治医生走了进来,招呼伊楣去产房检查。等她检查完了,伊楣以为没事坐起来想穿裤子,医生笑道:“还起来做什么,就快生了。”
伊楣只觉得耳朵里一阵轰鸣,茫然地看看她,又躺下去,眼角看见母亲要出去,忙叫道:“妈,妈,你别走。”
医生回头看看,说:“去外间紫外线灯下消消毒,穿了白大褂进来吧。”
结果彬和母亲都留了下来。
医生习以为常地笑着说:“我们小医院有小医院的好处,大医院哪肯放家属进来。”
伊楣的母亲早就把头点得不亦乐乎,跟看见上帝一样虔诚地看着这个医生。
护士拿了点滴瓶进来,医生笑嘻嘻地对伊楣说:“给你打催产素,是有点痛,可是没有不痛就能当妈的,你忍着些,别乱叫,浪费力气,该用劲的时候听我指挥,我叫你使劲你才使劲。”
伊楣点着头,紧张得浑身发抖,同时为自己以这样难看的姿势长时间地呈现在陌生人面前而觉得羞耻。
点滴打进去不到两分钟,一阵尖锐的疼痛就排山倒海地袭了上来。伊楣记得医生的话,使劲地咬着唇,只闷闷地呻吟,抓住床头铁质栏杆的手指象要陷进去一般,指关节顿时就变得苍白。
先前的那种疼痛还有间隔时间,这时候根本就没再给她喘息的机会了,伊楣分不清轻重缓急,只觉得那种痛象一把锋利的大刀,挥舞着不留情面地在浓重的黑暗里辟开一条惨白的缝隙。
伊楣感觉自己被撕裂了,而且还在被继续撕裂着,没完没了地。渐渐地伊楣模糊了,她觉得疼痛在离开她,或者说感觉在离开她,而她自己游离在急剧的疼痛之外,徒劳地看着以如此难看的姿势横呈在丈夫母亲和医生面前的自己,她听见彬在虚弱地唤她,她也听见自己不成腔调地在叫。伊楣一直在叫:“妈妈,妈妈!”
痛到极点原来就感觉不到痛了。伊楣确实感觉不到痛了,但是其他的感觉却变得敏锐,她听到医生用剪刀喀嚓一声在她身上剪了个口子。“医生真是个奇怪的职业。”伊楣还有机会这么想,就听见医生在说:“屏住气,往下使劲。”
医生的话说得很轻,却把伊楣涣散的意识给收拢了来,她深深吸了口气,顺着下身那股迫切地排泄感用力,喘息、然后再用力……伊楣喘息的时候看见了彬的脸。
彬一直站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脸色铁青,眉毛皱成了一堆。伊楣想跟他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彬也没看她,只呆楞楞地看着她依然高耸的肚子,鼻尖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伊楣想活动一下手腕,全是汗,她分不清是自己的汗水还是彬的汗水,伊楣没有感觉,只是机械地跟着医生的指令在用劲,但是她不认为那个奇怪畸形的身体是自己的。
伊楣觉得这个晚上象熬了一辈子,而且还不知道将要煎熬多久。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有唯一的一点希望,希望这漫长的过程早点结束,希望孩子没有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窒息。
医生还在不带任何感qíng_sè彩地鼓励她,伊楣无声地说:“帮帮我,帮帮我。”
她感觉医生的手伸进了她的身体,然后有股温热的感觉“哗”一下流淌了下来。伊楣静静地躺着,浑身冰冷,她没听到孩子哭。
没有人说话,只有不知道什么机器发出来的低低的噪音。怎么会有电机声呢?伊楣想,她看见了彬,彬的眼神越过她紧张地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伊楣努力把头仰起一点,看见医生手里有团玫瑰色的ròu_tǐ,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还没等她搞清楚看到的是婴儿的哪个部位,就听见一声“哇——”。
伊楣松了口气,同时眼前就模糊了。那声音小得可怜,也不象哭声,倒象是猫叫,她打了个哆嗦,同时觉得冷。伊楣还记得关心的问题,问:“健康吗?”
没人回答她,伊楣无力地挣着被彬握紧的手腕,又问了一遍,彬才点点头,还是没看她。
“男孩还是女孩?”伊楣再问。还是没人回答。伊楣生气了,用尽剩余的力气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医生总算是听到了,这才笑呵呵地说:“一个胖丫头。”
伊楣不再说话了,看着天花板上的灯,那灯平白无故地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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