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失礼,快为孙公松绑,带来见我。”
克用令人将孙揆带到面前。他是仅次于张浚的河东招讨副使,身份尊贵,克用并不想伤了他的性命。
经历了狼狈的兵败和一路颠簸,克用本以为孙揆会垂头丧气。然而,在他面前出现的那个中年人,虽然满面尘土,衣袍肮脏,但仍高高昂着头颅,神态仿佛视死如归般镇定自若,甚至连正眼也不瞧克用,只用眼角的余光轻蔑地扫了一眼,嘴角上故意露出侮辱性的冷笑。
“公是世代的缙绅之士,安言徐步便可成为达官显贵,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克用叹息着对孙揆说,但孙揆非但不答话,还把脸背了过去,克用感到对方已经决意封锁自己的心灵,无论克用再说什么,他也不会听见。这样下去当然无法再展开谈话,克用只得又让从人把孙揆带走软禁。自始至终,对方都像一尊石像般缄默无言。
送走孙揆之后许久,克用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异心境当中。像孙揆这样的人,他还是头一遭碰到。不,以前还曾见过相似的人,那也就是前任河东节度使郑从谠。无论是那位老者,还是这个中年士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士大夫气质,不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宁死也不愿失去尊严。有的时候,甚至会主动寻求一死,为之而陶醉满足。要说这是做作吧,但他们的心中却根本不曾想过要伪装,而是真心诚意,知行合一地赴死如归。
但是,克用却不愿就此遂了孙揆的求死之心。一旦如此,孙揆将留名青史,而处死他的克用却必将为人们所唾骂。第二天,克用又让人前去劝诱孙揆。
“请大人尽释前嫌,襄助本道。”
克用希望能让孙揆担任河东节度副使,成为自己的左右手,但孙揆却顽固地对信使回答:“吾是天子大臣,兵败而死,正是份内之事。岂能伏事一介镇将!”
所谓“镇将”,也就是与县令同级别的地方军事长官。克用非但是比镇将高两个阶级的节度使,又拜封陇西郡王,孙揆却以“镇将”称呼,很明显是有意轻蔑羞辱。克用果然为之大怒,于是下令将其以锯刑处死。
锯刑,也就是用刀锯把人支解。处死孙揆之时,由于刽子手笨手笨脚,许久也没能锯下一条胳膊。
“死狗奴!锯人应当用板夹,汝不知道吗!”
这时,孙揆仍神志清醒地破口大骂。刽子手连忙用板夹把孙揆的身体固定好,这才结果了他的性命。
“至死,骂不绝口。”
当克用得知处刑经过之后,他沉默凝视天空良久,眼前仿佛能看见孙揆那张因痛苦变形,扭曲,而又充满恶毒快意的面庞。
另一位被俘的韩归范,是个宦官,并不像孙揆那样有骨气。克用将其释放归朝,并附上奏表自讼冤屈。就在这时,从太原北方传来了李存信的败报。
——不管怎样,存信看来是不可能赶得上存孝了。
克用想象着存信满怀怒火嫉恨的模样,随后亲率大军往代北出发,准备迎战赫连铎与李匡威的联合军。
克用到达遮虏军时,存信已陷入赫连铎与李匡威的重兵压迫之下。见到河东援兵赶到,吐谷浑与燕兵才引军稍退,重新布置阵地。
“儿臣一时疏忽,为贼人所败。请王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只要一次就好,儿臣无论如何,也肯定肯定会洗雪耻辱。”
存信脸色苍白地不断哀求着,他并不像存孝那样傲气逼人,长相也更清秀,令人产生一种像对待小动物般的怜爱。克用不忍心拂逆他,于是答应让他仍旧充当前锋总指挥,并让另一位年纪比存孝、存信要小几岁的义儿李嗣源领本部兵充当存信的副手。
在克用的养子当中,嗣源是不太显露光芒的一人。上源驿夜战中,他与存孝都是保护克用杀出重围的功臣,但在那场惨烈的雨夜血战中,唯有嗣源一个人毫发无伤。在大大小小历次战斗里,他立下的功劳其实并不比存孝、存信要少,只是大多时候他都不提,克用过后也很快忘了。大家也一直没把他当成出众的人物。只有一次,诸将私下举行酒宴时,各自乘着酒兴夸耀起自己立过的战功,有人说得唾沫飞溅,有人则脱下衣服露出伤疤,只有嗣源独自坐在角落里,许久之后,他才徐徐开口说:“诸君喜欢用口击贼,嗣源只是以手击贼而已。”众人顿时一片沉默,谁也不敢再吹牛夸口了。
不过,他有生以来也就是只出过这一次风头,酒宴过后,他又变成了那个寡言谨厚的小老弟。但克用知道,要论真正的将才,嗣源绝对是在存信之上,与存孝比较也不相伯仲。
第二天,由赫连铎的军队首先发起进攻。存信立刻跳上马背领前军接战。克用从了望台上看见赫连铎的军队中混杂着大批的非吐谷浑异族士兵:东边的,大多是赤发、皮肤白皙、绿色瞳仁、在手臂上纹着各种图案的黠戛斯人,他们的地域内盛产铁器,向西域、北狄的大国输出精良的箭镞、刀剑,武装程度极高;而东面则是戴着毡帽,面色红如火炭的吐蕃人,沙陀人在几十年前曾备受此族的奴役和折辱,他们的作战方式是人海战术,将士兵分成一个接一个的梯次,每次派出一队人马冲锋,第一队悉数战死之后,又将第二队投入,光是在远处观看,就足以令人为这种残酷的军法而汗流浃背,脸色苍白。
在中间的,才是赫连铎的本部吐谷浑人。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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