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的地有两个:外婆家和县里重点高中的重点班。那意味着今后半年里,我要吃住在外婆家,寄读在一个陌生学校的陌生班级里。
外婆在东北被叫做姥姥。在我眼里,姥姥是个神秘的人物,这一切都是由于她那早已不是秘密的往事:封建地主家的小女儿,破天荒的没有缠足,进了私塾,然后又走进省里的新式学堂,成为中国第一代正式的女医生。她没有遵从家里的意愿回乡成亲,却和我的外公(姥爷)结为伉俪。二人的行迹遍布东北,救过许多国民党或共产党的伤员,面对着政治上的一次次机遇,他们坚持着“政治绝缘”的信念,躲开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陷阱。然而,政治偏偏不肯放过他们,*的龙卷风终于把他们卷在里面,肆无忌惮的调戏着他们尊严的命运。他们被迫从省里的大医院到县里的小医院再到乡村的卫生所,也就是后来我和母亲居住的那个地方。痛苦的十年终于过去了,他们回城了。然而在政协会议上姥爷安然的睡着了,世上留下了白发的姥姥,她在一夜之间笃信了基督教,整日里安然的坐在沙发里,默默的看着那本厚厚的圣经。姥姥昔日的容颜已随着七十多年的岁月一起消逝了,而那本厚厚的相册却是她美丽的见证——年轻时的姥姥也象今天的许多女孩一样,喜欢把自己的美丽定格,否则我就没有机会在这里发出感叹。
姥姥家和学校之间,是一条笔直的马路,站在姥姥家的五楼可以望见学校,同样站在学校的高楼上也可以望见姥姥家天蓝色的窗。然而,这段不长的路,却在我的生命中扮演着一个如此重要的角色,这段路上发生的故事,将铭刻在我的头脑里。
一生一世的记忆。
第一次走在那条路上,是第一天放学。晚上9点,最后一节晚修下课后,陌生的同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那晚月很圆,天很冷,我穿得很少,默默的走着,瑟瑟地发着抖,我努力的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一件事情,因为,作为一名乡村医生的女儿,我不惧怕黑暗,甚至可以说能战胜黑暗,但是我永远都不能征服寂静中的孤独——“纤纤”,我的思想在瞬间被撕成碎片,随风飘出好远——我回头,唐快步走上来。
其实,他有他自己的名字,我知道;他的名字里没有一个“唐”字,我也知道,但我仍固执的叫他唐。我认为这位四十几岁的班主任骨子里有一种风度,一种让人望一眼就心灵悸动的风度,这种风度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改变,我固执的认为这是唐诗的风度。接下来便是标准的师生套话,在我的记忆中已变得可有可无。然而最后,在他即将拐弯的那个路口,他忽然问我,“你姓纤吗?”
“不,我没有姓。”
“那你父亲——”
“不,我没有父亲。”
我抬头,他正望着我,仿佛要从我的脸上搜寻点什么。良久他对我说对不起,再见,转身走了。我伫立着,看他的影子,忽然,他回头看我,我立刻掉过身去,也走了。
那个路口洒满了银色的月光。
这个场景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毫不掩饰的说,我喜欢上这位老师,他的风度,他的才华,他的责任心及他搜寻的眼神和他远去的背影。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而他是大我二十几岁的老师。一切听起来那么不符合逻辑,然而又是真实的。我是理性的崇拜者,因而我的生命里缺少浪漫的表白,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个玩笑开得太过火:他是我的老师,我有个美丽贤惠的师母。所以我没有太多的渴求,我只希望每天晚上,那段路都能和唐一起,然后,在十年后,当我已在另外一个城市安居时,四月一日,我寄给他我的日记,厚厚的一本,权当是愚人节的贺礼,一份足足筹备了十年的贺礼,一切就那么简单。我甚至想大学毕业后能当一位老师,能够教他可爱的小女儿,在异乡给她关怀。于是,每个月夜,我都尽量放慢脚步,等关灯,锁门之后最后一个离校的唐。谈话之中总不经意的谈起父亲母亲,然后又小心的跳过,或者是沉默,我们沉默的走着,只听见风刮过梧桐的沙沙声,最后是一成不变的“再见”。
我的名字终于能够长久的站立在榜首了,在重点高中的重点班里,除了黑夜中的那段路程,一切又都归于平静,平静得使我感到安逸,却不知道另一场风波正向我靠拢。
填报志愿的表格已经发到手里,我始终微笑着,因为我知道,我的一只脚已经跨入某几所重点大学的中文系,没有什么值得迟疑的,我也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因为今后要走的,是我自己的路。我竟那样单纯,我低估了我与这个家庭的联系系数。当我象往日一样作别了唐,推开家门,我猛然瞧见鞋架上多了许多鞋子,有一双小巧的,是母亲的。一屋子里的人都走向我,七嘴八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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