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元春低喃着口中的诗句,呆望着眼前滚滚的江水。她终于还是登上了南下金陵的船舶,老祖宗到底还是心疼她的,纵使心中百般不愿,最后还是遂了她的意,可见她这十几年兢兢业业的伺候终究没有白费。
江风吹袭,轻拂过她的脸颊,嗅一嗅,便能叫人感觉到满腔的空灵水润。还有这身前的朱红船舷,脚下厚重的甲板,元春咋一从步步心机的国公府里脱身出来,心中立即便涌出一股自由畅快之感。然久望着眼前这滚滚流逝的江水,待初时的喜悦尽去,脑子里剩下的也便只有离别前夜她与大哥哥的那番谈话了。
那夜,元春望着向来温润不争的大哥哥,不甘的追问,“大哥哥,你就真的甘心一辈子只能做个教书匠,人皆说好男儿志在四方,难道母亲当初给我生的不是哥哥而是姐姐不成?寒窗十年,悬梁刺股,身负爹娘多年期盼,如我若是大哥哥,是怎样也不肯甘心的。”
“不甘心又能如何?”贾珠苦笑的答道,“我是父亲的儿子,名字是爷爷给的,这是怎么样也不能更改的事实,命运如此,凡人如我也只能顺应这天意罢了。”
“真的就不能改吗?”元春不信道,“若有一日你不再是爹爹的儿子,那时你又会如何?”
贾珠莫名望着妹妹亮闪闪的眼眸,皱眉说道,“大妹妹莫要胡说,爹爹是一辈子的爹爹,难道还能半途改了不成?妹妹近来总是心神恍惚,如今越发胡言乱语起来,今儿幸好听这话是哥哥我,倘若被哪个爱嚼舌根的妈妈听了去,还能有你的好?”
“谁说爹爹就不能改了?”元春说着上前走近几步,抓住贾珠的衣袖,目露哀求道,“就算是皇室都有出继一说,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贾珠好险没忍住吐血的冲动,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亲妹妹说道,“哥哥就如此不遭妹妹的待见,竟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将哥哥赶出家门去?你果真还是我那蕙质兰心解意温柔的大妹妹?”
贾珠此刻已保不住面上的冷静,嘴里口不择言,脑子里乱糟糟飘过一群宅斗文里妖魔乱舞的坏女人,一个个都是蛇蝎的心肠,妖媚的面容,要命的是其中一个还长着一张疑似妹妹的脸!这种真实版就摆在面前的错乱感要不要如此微妙!
越往下想某人英俊的面容就越扭曲,最后只得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妹妹这是被母亲和祖母两位内宅妇人给联手教坏了,所谓人之初性本善,妹妹从前何尝不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得尽快想法子将妹妹的性子扭过来才行,没有男人会喜欢心机深沉的女子,看来只得再去去求求琏兄弟,救助走进岔路的妹妹,没道理只有他这个亲哥哥在一旁胡乱着忙,堂哥难道就不是哥了?
元春这边也是深深一叹,哥哥就是为人太过老实,才会被秉性精明的琏二哥哥常常耍的团团转,但凡长点心眼,他身为二房的长子又怎会处处帮着大房的人说话?宝玉现在还小,虽说看着将来定是个不凡的,但十几年内却帮不上她什么,爹爹又是那样,她今后一身的荣辱怕是多半都要托付在大哥哥的身上了!如此她少不得要多多为他筹划谋算,只希望他能早些开窍,不辜负她这一片望兄成龙之心才好。
“姑娘,外面江风疾冷,您却在这站了有小半个时辰,没遮没挡的,小心别给冻坏了?”抱琴担心的望着自家姑娘,又道,“刚才琏二爷使小丫头过来传话,说明日寅时咱们的船大约就该到了,特意叫咱们提前打好了包袱,省的明日再忙乱。姑娘左右无事,不如跟我回去看小丫头她们收拾行李,或有出错的也可稍加提点,岂不强于在这里独自无趣的呆站着?”
元春听罢便微侧着身子,半低着头问,“终于要到了,不想回老家的路竟这样漫长,前后统共竟花了有大半个月的行程。”
“可不是吗?”抱琴附和道,“也不知姑娘先前究竟在闹那般,散心到哪不是散,非要跟着琏二爷到金陵去,如今可算是知道旅途艰苦了,亏我当初那般拦着。”
“听说凤表妹最近也到了金陵城,时日上比咱们还早些,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凤姑娘那样千伶百俐的人儿,到哪不是左右逢源的,况且石头城又是咱们的本家,那里的官家小姐们奉承都来不及,又怎会冷落她?”
“说你不通,我如何关心的是她与那边的官家小姐们如何相处了,我是担心她心里自不自在。”元春嗔言道,“你真个以为大舅舅一家举家搬离京城是什么好事不成?石头城再被奉为六朝古都,又如何比得上京城的繁华,从来世人都爱往那繁花锦簇处涌,见着哪个是爱往穷荒野地里钻营的,若哪日无奈从里面出来,却又与流放何异?”
“姑娘有大见识,奴婢不过是一伺候人的丫头,又如何能明白这其中许多的道理?”抱琴上前扶住元春手臂,说着就把姑娘往舱内引,“依我说这些都是别府之事,姑娘关心姐妹平日想着问上两句,不时送上几句贴心话语也就算尽心了,咱们自个的事尚还捋不清楚,哪来的心力去关心别人?”
元春闻言依着舱门住脚回道,“你不懂,咱们贾家与王家自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则我与她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名声才德上皆是旗鼓相当,我关心凤姐儿何尝不是在关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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