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光想起那夜的大火,入耳都是哭号声,哪里都是火光,宫门都下了钥,提了水桶的宫娥太监也取不到半点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势一点点牵连开来,焚烧一切。
她如坠火海,却犹觉得浑身像掉进了冰窟一样的冷。
普天之下,恐怕再没有一人会像裴镜郁一样,设这样一个局来将裴氏的江山拱手送到宁沽南的手中去。
“裴氏有隐疾,每一血亲子嗣都活不长久。”纱帐之后的垂暮之声响起,声音在偌大的密室中回荡,有些空洞木然。
“你是,裴衾也是,谁都逃不脱,这是裴氏的宿命。”
裴氏早亡,这是皇室最大的秘密,从不被外人知晓。所以裴氏虽为皇室,却也从来血缘稀薄。
揽光的癔症发的晚,是到近两年来才日趋加重的。当中滋味,真是生不如死。就好似现在,裴镜郁不过是提了这两个字,她身体有些痉挛发疼。
“除了忆峤……”
揽光想了想,他口中的墉琨只可能是宁沽南。墉琨,墉琨。揽光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发反复复喃诵了几遍,更是觉得可笑。就因为宁沽南没有癔症,他便要将自己其余的孩子都一并杀了,好将这些东西都给宁沽南吗?
揽光望着玄黑纱帐里头,然而只能看见里头一个背光的黑色人影,其余再看不清楚。其实,看不清的又起止现在,她从未看清过此人。转念,又想到先前的老宁邺侯,孙祠口中的那个故事怕仍有欺瞒。忆峤,忆峤,这名字中带了峤字,到底还是念着孙荞的。
只是当年的是是非非,知道的也就他们几人,揽光再无力深究。每多想一分,心内中就更是颤栗不止,她的父皇竟然是从许多年前就开始了筹谋这件事情。
那今日如此情状,岂不是自己不成全他的一番心思了?
揽光笑了起来,笑出了声,一声紧着一声直至呛了气弯腰咳起。她直起身来,抬手摸了把脸上的泪,再开口,声音已经平稳了许多。“所以,你要将裴氏江山给他?还要借着我的手铲除盘踞的世家?好将一个再无弊端的江山给他?”
同是他的骨血,却要牺牲所有来成全一个。
揽光喉头微微一动,胸臆间已有口血涌在了口中。原本煞白的唇从里头透出鲜红,十分妖异。
有暗风回旋,纱帐轻轻晃动,里头的人却依旧维持着侧躺的姿势。
“重纹香这样让人心心念念,为什么……当初不留母后一条性命!”起先还能保持平稳,到了最后半句却是几乎将满腔的怨恨都化成了利剑呼啸着扑了过去。
父不父,既然没有亲情,她又何必再顾念什么亲情!
“放肆!”纱帐里头传来一道重重的呵斥,隔了片刻才听得有人继续道:“重纹香的制法,你到底记不记得。”
声音虽不及先前,可还是肃然了不少,其中更是掺杂了些许焦虑。
揽光按下心思虑了片刻,喉中像是被什么堵着,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她原本不爱哭,可方才一刹那眼里头又蓄满了眼泪。“母后并未告诉我任何香料方子。可……我隐约记得母后曾当着我的面制过香。”她心中想到了一件事情,可又不是十分笃定,所以这番话说得缓慢,迟疑下她又道:“那些香很奇特,闻过后觉得浑身都舒服了。”
玄黑幔帐内并没有出声。
揽光心中定了下来,其实也不难猜到,重纹香怕是与裴氏癔症有关。而如今,凭着他的狠心,大可不必来露面见自己,怕也不会是念起了母后的好来。唯一的可能便是裴氏不可治愈的癔症。重纹香能克制癔症?
揽光仔细想了想以往,在皇宫大火之前,自己的癔症从未发得这样厉害,难道也是以为重纹香的缘故?
大约当初是不晓得其中缘故,若是如此怕他也不会到了今日再来追究重纹香的制法。
正这时候,外面一阵阵轰隆的声响。不一会儿,宁沽南步伐稍快的走了进来,对着幔帐内的人垂首道:“有人进了密道。”虽是如此说着,可言语再寻常不过,好似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幔帐内的人没有答话,而后摇了摇手,带着倦意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揽光定在原地不肯挪动步子,倒是宁沽南一步到了她面前。他身量高,略垂着眼帘望着揽光,有种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态,淡淡开口道:“走。”没有半分商量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催促她离开的命令。
往日的那些积威仿佛已经生在了揽光的骨子中,听见他这样的口气,不由得双腿发软。可她抬了头看他,眼眸中却燃着恨意。
宁沽南……竟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
只可惜,裴郁镜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其余都能亲手设计除去,如此狠心!
揽光不明白,裴郁镜怎么能这么狠心,她仍记得小时候母后甚严,而裴郁镜却宽仁,每每将她抱起坐在膝盖上逗乐。他给她取名揽光,揽尽天下光华,又封号明月公主。
大膺上下人人知晓,明月公主集万千娇宠于一人。他将她的捧在云端,又弃若敝帚丢到泥地里。
揽光唇角的盈盈笑意一直不减,反倒愈加浓烈。她如今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那念头不断滋长,占据了她整个身躯由不得她再去想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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