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收回目光,又望了巫瑶一眼,但见巫瑶颔首示意,便紧了紧抱着小妹玉涅的双手,一言不发走了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乌绒树下,近前闻到花果芬芳,不由微微抬头,此树不甚高,然则头大如冠,粉柔柔的乌绒花像一把把小扇子挂满了枝头,吐着细长的花蕊,半白半红,将方圆十丈都纳荫其间,渲染成一片红粉世界。叶片如凤鸟的羽毛般零次栉比地排列着齐齐整整,偶有一阵北风袭来,花枝调皮地轻抚过二人鬓角额头,洒下一派旖旎情丝。
乌绒树虽古老繁茂,毕竟枝矮花低,玉四千身量颀长,整张脸都被花枝掩盖,只堪堪找了一处避开,勉力低头,从垂落的花蕊和球果间隙中投来一眼,眸中神光顾盼流转,甚是fēng_liú多情。
看得巫瑶有一瞬的呆滞。
她迅速挪开视线,掠过府门前黑着脸的巫风和一众探头探脑满脸忿忿的童子,忽觉这般情形是有些暧昧,不禁略略尴尬。
不知为何却想起,这乌绒还有两个颇为旖旎的别名,一为苦情,一为合欢。
这么一想……呃,好像更尴尬了。
“咳。”巫瑶见玉四千半天不开口,只得清了清嗓子,好声好气地道,“玉公子有话直说吧。”
玉四千嘴角微微勾起,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又将头颅压低,身子微微前倾,近乎耳语:“听闻巫姑娘得了香笙璧,不知使得可顺手?”
这位玉公子,仍和记忆中一样,平时不太开口,一开口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直把巫瑶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小半步,身子站得笔直,目光如炬,就跟不认识一样,打量着眼前这位凡人公子。
“你……”
区区一介凡人,怎么会知道香笙璧!
要知道这桩事,她自以为做得极为漂亮。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在九天星官的眼皮子底下偷龙转凤而不被发觉的。
这桩事,就连近在咫尺的天璇星君也被蒙在鼓里,毫无所知。玉四千一个凡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巫瑶脸色发白,勉力维持住面上的表情,目光蓦然闪过一道锋利无比的光。“你是……”
险些脱口而出的名字,在舌尖饶了好几道,最终还是强行压在舌根,顺着唾沫吞咽了下去,安生地归了肚腹。
玉四千嘴角笑意更深,缓缓道:“请巫姑娘救救我这妹子。”
巫瑶垂下眼,望着狐裘下无声无息的那具身躯,眼皮微微一跳。“她若还留有一口气,兴许还可种蛊换命。”
话语之中,满含遗憾叹息。
要救一个死人,还是个死去多时的人,谈何容易啊!
玉四千分明不信,轻轻“呵”了一声,眉眼含笑,音色却渐渐低沉。“于巫姑娘而言,举手之劳罢了。”
语气不善啊。
巫瑶的心思仍纠缠在“他为何会知道香笙璧”上头,看待此人总觉压迫感十足,不免心惊肉跳,不动声色地又往后挪了挪。
“昔年巫族覆灭,巫姑娘仅以一人之力,复生全族……”
只听此一言,恍如晴空霹雳!
巫瑶猛然抬眼,脸色霎时间惨白,努力后倾的身子猛然一晃,险些没有站住脚,发髻撞在低垂的乌绒花枝上,花枝摇曳,不知不觉间便挑出了几缕碎发来。
“听闻千年之前,颇受楚武王宠信的巫楚,尤擅起死回生之术。”玉四千眼中的温柔和缱绻尚存,倾吐而出的言语却愈发令人心惊,“武王四十九年,巫楚因谋逆连坐,被绑于郢都千年桃木所制的绞架之上。有周朝最负盛名的十七位得道高人做法,刻七七灭魂咒,降天火焚之血肉,灭之生魂。”
北风呼啸,刮得巫瑶几乎喘不过气来,碎发被风带起飞扬在空中,与乌绒花枝缠绕在一处。
玉四千微微抬手,轻轻地为她撩开缠上枝头的发丝,神色温柔宛如对待全心倾慕的恋人。
“三日之后,武王发兵昆仑南,举兵杀入巫都,却见一片血海,满地残骸。你巫族几千族人,不知为何人所屠,尽数化为血沫渣滓,无一人生还。”
一片血海。
满地残骸。
在血沫和肉沫笼罩之下的巫族。
血海并着火海。
竭力掩藏的阴暗,被人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挖出来,压得巫瑶几乎崩溃。
一千八百年了,那一幕幕惨剧,深深地在她灵魂上刻下了永世不灭的烙印,不可忘之,不敢忘之。
巫瑶身形摇晃,不由扶树而立,脸上强装的镇定彻底崩塌,面皮灰败,神色颓然。
“谁曾想,千年之后,那一批化为渣滓的巫人却再度涌入世间,容颜不老,肉身不死。”玉四千不依不饶,欺身上前,声音沉缓,笑意吟吟,“巫姑娘,要说这起死回生之术,世间还有何人,敢与你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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