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抱着孩子走向客舍。
茫茫大师立在原地看这穿着新式旗袍的袅娜身影,蓦地昏灯一晃,又是当年晴夜之景。
清月如水,零星几点。
“小师父——”是随母拜佛的闺秀幸小姐。
大家小姐,呼唤声是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从环廊处走近几步,又堪堪停住,距离不远不近,分毫不逾。
茫茫停步回礼,“幸小姐。”
“我明日将随家母下山,这段日子劳烦小师父照看,特来谢过!”
端庄一福,眼里带了三分柔情。
茫茫受宠若惊,小沙弥不过遵从师命,何以受人大礼。
“小姐不必多礼,都是小僧该做的。”
幸小姐唇畔留笑,矜持告退,临了回眸一笑。
俗世男子,无人不晓其意。偏茫茫只是个秀气含蓄的佛家小沙弥。从小没见过烟火气,心如止水,流水带花去。
无知无觉,擦肩而过。
晚间参禅,那红衣女子又出现在身侧。
语气轻挑揶揄,“呵,小和尚动凡心了?”
茫茫无声念经。
她伏过来,自他身后跪下,双手慢慢环过来。丝萝一样缠上这清隽的背。
茫茫觉得冰凉一片,身体里涌起一股奇异的火热,脂粉浓情,考验他短短修行。
“女施主,请自重。”
她置若罔闻,任性妄为。手下愈发大胆,指尖抚上他的鼻,一寸,一寸,上了山根。又拐弯侵入眉间,小和尚皱起的眉峰犹如潮汐,月升月落,牵住她的心思。
她靠的愈发紧了,调皮地将耳朵贴近他,听他的气息不稳。
露出胜利的微笑。
“你忘了我吗?我们见过的呀。”
茫茫膝上一软,挣扎着躲开她的环抱。
“阿弥陀佛。施主若想向佛祖求愿尽可自行方便,小僧绝不打扰。”
她柔弱无骨,被他推开后,就势蜷在地上。
笑的更欢,“我不求佛,我求你。”
荷花灯燃尽了,烛泪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茫茫惊觉他被这女子调戏了。惊慌不止,眼中全是她眉心那点魅人的红痣。
茫茫逃掉了。
大雄宝殿只余一人,托腮看向宝相庄严的金漆佛像。
如你当真可普度众生,可否也算上我?
主持处,茫茫叩了个头。倾吐困惑。
方丈在青烟里缓缓开口,“茫茫,你要克制。”
“师父,茫茫有罪。”
“那不是罪。茫茫,一生多有选择。选择没有高下,但选择的结果有高下......”尾音渐渐收拢,“茫茫,顺其自然,你自会除去心中幻象。”
茫茫无言,退身出屋。
寒来暑往,她时常出现。他不予理会,只当是自己心魔未除,凡根未尽。
只是躲不过越来越多的交集。从互换姓名开始。
茫茫与胭脂。
皑如白雪的佛门弟子和红蓝花化人的胭脂命运相缠。
她说:“我也是人制的,我算不算众生之一?茫茫,佛可会渡我?”
茫茫肯定,“会的。我佛慈悲,你我都是平等的。”
她于是笑:“不度也罢。我可受不了这清规戒律。”
任性如窗外的雨滴。
“茫茫,你为什么叫茫茫?”
“无父无母,靠雪而生。蒙师父赐名,茫茫。”他是弃婴。
胭脂蓦地露出一点凄艳,“我亦无父无母,茫茫,我疼你。”
像什么话?
茫茫无法回答。
胭脂你忘了吗?你连人都不是啊。
就连胭脂这名字也不只她独属,她不过是幸小姐随意丢弃的半盒腮红。她最怕赤松子,施云布雨,淋湿她便丢掉六窍,见阳才能回了七魄。
茫茫收起余恨,腑脏间深深一悸。
他知道,他再躲不过这心魔。
可他。
终究长成如今这般德高望重的模样。
因为这心魔不止一人可见。
幸小姐卷土重来,当他的面将那半盒胭脂倾倒在瓢泼的雨里。情敌不可共生是法则。
黄昏里残阳照亮那几缕如血的细流。
他仿佛看见她在反驳,“茫茫你骗我,佛祖没有渡我。”
茫茫的心魔死了。
他为这纵容悸动的后果付出代价。
※※※
他为一面之缘的小姑娘诵经纳福。
芽芽,你有恩爱父母,体贴兄长。你本不缺福泽。我为你诵经,只求你将来不失所爱。
※※※
周芽芽被母亲拉着告别大和尚。手里还捧着那只木鱼。
刚剃度的小沙弥打开山门,又是一个雨后空濛的春日。
芽芽跟着哥哥跨出山门,回眸朝那大和尚一笑。
将手里的木鱼递还给他。
“大和尚,我下回来,你还帮我躲猫猫好不好?下回不让哥哥找到好不好?”
茫茫大师伸手点点她的小脑袋,“小施主,无论躲到哪里,有些人总会找到你的。”
芽芽似懂非懂,摆摆手钻进前来接妻子回程的父亲怀里。
西装革履的周先生搂着女儿道谢:“多谢大师为小女诵经。”
茫茫早已学会讹言谎语,“这是令爱应得,老衲不过替佛祖传达。”
这是佛祖还给胭脂的福泽。是他一厢情愿的“借尸还魂”。
开了山门,一切变得面目全非,只有身上的袈裟永远半旧不新。
世间仿佛断了层,而今已是民国。
茫茫大师目送一家四口下山。
还要多久,玲珑山也会叫人遗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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