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极从一阵摇晃中醒来,面前却一片昏暗,影影绰绰,教他一时不知身置何处。他不由坐起了身,耳边忽传来一道陌生的嗓音:“贵人莫怕,此时我们身在马车中。”
他冷不防一惊,便倏地往后退去,却一下子撞到马车壁上,背后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那人忙伸手将他搀住,温声道:“在下并无恶意,贵人不必慌乱。”
长极心中惊疑不定,电光石火间,想到自己在双花巷,耳后突然被人一击,便坠入一片黑暗。如今醒来,却在一个轧轧前行的马车之中,车厢沉沉如墨,显是漏液奔行,却不知自己身上发生了何事,这人又是何人?
他看不清那人模样,心中越发惶惑不定,却听“呼呼”两声,一团火苗便在眼前窜起,原是那人取出火折子吹出了火星。他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面目,豹头环眼,目蕴精光,面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越发地惊疑不定,却见那人对外面说了一句,“走慢一些”,那马车果然立时慢了下来。他便从容不迫地将车顶悬下来的一盏气死风灯点燃,那灯中不知有什么有机关,无论如何摇晃,烛台总能滑到水平之位上,再罩上琉璃罩,烛火便稳稳烧了起来。
借着烛光,长极越发看清了那人模样,三四十岁模样,穿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深色长袍,却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概,坐相如钟,腰背有力,显是习武之人。
长极看他这般气度,并不像穷凶极恶的歹人,反倒似官门中人,心中稍定,正要说话,却见那人已微微倾身向他揖道:“马车狭窄,请恕我无法全礼。”
长极心中却霎时起了惊涛骇浪,方定下的心便“突突”急跳起来。
此人这般气度,显然不是寻常人物,虽已有克制,却仍透出几分对自己的恭谨来。他并不觉着,周姑妈奉圣夫人的名头能叫这般人物对自己一个黄口小儿如此对待,教他如何心安?
他一时耳中轰轰作响,心乱如麻,四下无着落之际,眼前忽闪过阿姐温文含笑的面容,不知为何,心中却突然安定下来,便抬起头问他道:“是你们救了我?”
那人见他因自己行礼便察觉到不同,心中正感叹其反应之敏锐,却又见他虽因此惊慌无措,不过顷刻却又镇定下来,一时心下竟愈发生了感叹,隐隐叹息:难道果真是天生的血脉不凡?
此时听他如此问,却是微微一怔,不过瞬间他便省会过来,含混笑道:“这般说也未为不可。”
长极不解,便进而问道:“我们这是在回馥园的路上?”
那人目光中便透出几分意味深长来,微微笑道:“那不是贵人该去的地方,我们是在回贵人该回的地方。”
长极双目圆睁:“什么意思?”
那人却未回他的话,只道:“贵人不必惊慌,贵人只需知道,我们并无恶意。此番与我们同去,只怕前程难以估量了。”
长极如何能解其中之意,再问之时,那人却不肯说什么了。长极便冷笑道:“我并不要这远大的前程,我只需你们将我送回馥园去!”
那人只是笑而不语,并不为所动,看他仿佛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儿。
长极大怒,脚下移形换位,顷刻便扑到车门前,将门撞开,抬头一眼看去时,却不由呆住了。
只见月光与火把辉映之下,车前蜿蜒两队器宇轩昂的缇骑,俱是身姿挺拔,软甲加身,□□骏马矫健如龙,落蹄无声,向着前方缓缓行进。
他心头巨震,脱口而出:“锦衣卫!”
那人在他身后淡淡道:“贵人且先回来,莫跌下车去。”
他恍若未闻,只看着外面发呆。有缇骑便立时驱马上前,向他略一颔首行过礼,却向车厢中恭声问道:“同知有何吩咐?”
那人回道:“无事。”那缇骑便又策马回到队中。
那人也不急躁,冷眼看着长极由震惊到慌乱,又到沉静,及至默默坐回车中。
长极沉默片刻,抬头问道:“你可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赵琨?”
那人气度沉凝,显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听他这话却不由目露讶色,几乎失态,双目于是沉沉一翕,问他道:“你又安知我不是江同知?”
方才那巡卫的缇骑上前来,既称呼他为同知,已然道破他的身份。然锦衣卫同知有两人,他自是其中之一,另一人却是江兆平。大梁官员繁如星斗,锦衣卫虽名满天下,他却并不认为一个垂髫小儿能熟知卫中官职及人物。
他却不知周姑妈姑侄虽避居小城,却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且馥园既要长极承嗣,支撑门户,自然极尽全力教养。周涤清便有一本《朝士集》,乃是她们在京城的手眼所撰,朝中官员任职若有变动,便随之修改。周涤清与长极姐弟两人平日常拿此集记诵,因而朝中官员如何,两人心中确然烂熟于心。且如内阁、三司六部、锦衣卫等紧要职司官员的姓名、年庚、籍贯、形貌、履历,各附小记,姐弟二人亦记诵在心。
锦衣卫指挥使乃是镇江人关牧,年已介五旬;同知两人,一是京兆赵琨,二是成都江兆平。江兆平已过不惑之年,且形貌矮小。赵琨时年只有三十几岁,且身形高大,相貌英武,长极如何猜不到是他?
只他恨赵琨方才故弄玄虚,守口如瓶,不肯解他心中疑惑,此时便亦学他冷笑一声,从容不迫地合了双眼,并不答他。
赵琨却并未生恼,心中只愈发生了感佩。他只道此行是不得已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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