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慢慢合了眼。她并不怕这雷声,可她知道,长极怕得很。他虽素日刚强沉稳,却极怕雷雨天,他来馥园的第一年春日,第一场雷雨在夜中不经意降临,一声地动山摇的春雷不过让她微微清醒了一瞬,便又翻身睡了过去。谁知不多时,便听见连着栈桥一边的门被人拍得震天响,还夹杂着长极惶恐失措的惊叫。
她便立时醒了过来,忙叫秋浓去开门,自己未穿鞋袜便跳下床来,匆匆往那边赶去。
秋浓方开了门,便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扑了进来,将周涤清紧紧抱住,浑身抖如筛糠。
她慌忙将他揽住,便见外面哗啦啦一阵急雨打了下来,闪电毕剥间,又见一个人影顺着栈桥疾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公子”,正是服侍长极的春葳冲了进来。
她衣衫叫急雨打得半湿,却顾不得收拾,焦急地看着她怀中的长极道:“小公子也不知怎么了,方才一声雷打下,人便从床上跳了下来,推开门,便跑到了这边。”
周涤清忙低头看他,见他仍闭着双眼,抱着她发抖,两人中间还隔着一条薄薄的衾被——竟是眼睛也未睁开,便抱着被子跑到了这边,方才张开手抱她,衾被落下来,夹到了两人中间。
她便抱着他,一面抚着他的背安抚,一面柔声安慰,“莫怕,阿姐在这里。”
许久,他才缓过神来,却仍说不出话。她便将他牵到了自己榻上,好生安抚了一番,他才紧紧窝在她怀中睡去了。
她后来才知,二伯当年去世后,他不过三四岁,下人们奸猾阴毒,捧高踩低,大晚上将他赶到了房外。那夜恰逢一场浩大的雷雨,四面一片漆黑,阴沉沉的,他一个小孩子,本来便害怕得惊心不已,哭了半晌也无人理会,却突然一声叫天地变色的惊雷在他头上炸开,几乎将他的魂魄震出体外。
那夜雷声一声连着一声,此起彼伏,半宿方绝,他如同一个找不到巢穴的小兽,四处惊慌逃窜,却毫无用处。这一夜几乎要了他的命,很长一段时日,他都心悸难安,惶惶不定。因而那些年在周府,他最怕的不是冰寒入骨、性命攸关的冬日,而是雷雨不绝、惊魂失魄的夏日。
从那以后,但凡有雷雨天,她便叫长极到她房中,亲守着他,才叫他渐渐没那么害怕。
这两三年,他也好了许多,雷声若不是太大,他也不会再像原来那般惊悸难安,几欲待死。
自长极“去”后,雷声响起之时,她从梦中醒来,头先便想到了他,再一时便省会到,他不在了,已不需她安抚。
只是今夜这雷声着实浩大,才叫她乍然惊醒,便不觉像往常一样喊了出来。
她合着双眼,却并睡不着,听着那雷声一声响似一声,不多时,便听一阵杂乱的急雨打在屋顶窗棂上。
长极在帐中团团乱转,渐渐那雷声隐去,他才消寂下来。今年春夏的雷声并不过于浩大,他因不喜人近身服侍,将宫侍悉数赶到外间听候侍奉,但凡逢雷雨天,他便自躲在房中生捱,也能扛过去,并未叫人瞧出什么。只不过这几日他高热反复不止,人常陷入昏沉,如今虽退了热,但身子仍虚弱得很,一时便失了惕心,叫了一声“阿姐”出来。
方才红药进来,要安抚他,总算他灵台还有一线清明,将她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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