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在老夫妇家里一呆呆到了除夕。远在a市的爸爸直到商会组织者提议这一晚不能回乡过年的商人们共度除夕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日子已至除夕。这时候,他想要再扯一扯风筝线把那只叫作“陆飞”的风筝扯回来恐怕是来不及了。他是个传统的男人,总觉得如此重要的节日必定要跟儿子一起过,故而尽管知道此刻“唤回”以为时已晚,但在打电话给陆飞的时候还是指望他想办法回自己身边来。然而,当听陆飞一句“想陪这里的爷爷奶奶过年”他便彻底放弃这个想法了——即便自由散漫的陆飞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并不真诚。
“行,那你好好的,别惹事。”
“爸,我惹事生非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你数得过来吗?”
“用得着数吗?你小子犯的事儿我每天闭上眼就看得见。”
“爸,你的意思就是说,我犯事儿都是梦里才有的事儿喽?”
“臭小子,好好陪老人家过年,多做点家务,我这里忙完了就来找你,好了不说了,新年快乐。”
“知道了,你也是!”
“对了,”父子两人的对话总是简短,挂电话前爸爸突然又记起了什么,“明天年初一,买点水果去看看夏老爷爷。”
“是!”
说起夏语墨的爷爷,陆飞自然不会像牵挂夏语墨那般牵挂着,在那个中国象棋无法施展的国度,他更没有了记起夏语墨爷爷的理由。因此,去年的雨夜里,他隔着墙看到三个年轻人围坐一起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意识到夏家还住着两个老人。
这回猛然记起了夏语墨爷爷,多年前对弈一下午的情景便又浮现眼前,自己费了一堆脑细胞险中求胜,夏语墨爷爷便如约给夏语墨买了手机——现在想来,那一定不是自己的棋艺高超,必定是诚意感人吧。
忽然有些想念那个威严又慈祥的老人。
他的心忽又忐忑起来,仿佛此刻已站在了夏家的门口。
“飞飞,吃鱼啊,年年有余好兆头。”坐在他对面的爷爷和奶奶总用一句“飞飞”唤得他浑身上下不自在。
但他愣是极为乖巧地应和着,并将老人夹到碗上的菜统统送进了肚。陆飞在两位老人面前的乖巧程度绝不亚于爸爸举着皮带站在他面前时,其中像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规则。
饭后他要洗碗的时候,被老奶奶强行赶出了厨房,直催着他去看电视。
他刚拿起扫帚又被老爷爷生生拦住了,叫他赶紧坐沙发上吃水果。
老人这番宠,加上虽未说明却已如同约好了“一起看春晚”的设定,陆飞连一句“我想去外面玩会儿”都不敢说出口。
晚上八点多,鲍瘦猴的短信和电话越催越急,陆飞才终于耐不住性子,满怀愧意地对两位老人说,有儿时朋友找他出去放鞭炮。
不出意外的,随和的老人直说着:“好,好,去吧,去吧,注意安全啊飞飞。”
陆飞忙裹上了大衣,开门出去了。
走前,他用备用钥匙替两位老人将绿色铁门锁上了——从前他和爸爸住在这里的时候,开关都需要钥匙的这扇铁门几乎只是摆设。这一回他几次进出都因要掏钥匙而感到极为不方便,渐渐才意识到这份不便是源于老人起居习惯里的谨慎,一下子“自学成才”地懂得了尊重。
锁门之际,他右手边走来一位楼中的住户,正要从他背后侧身过时,忽然停住了脚步,陆飞往前走了一步让出过道,对方却仍伫立不动,这时陆飞才扭头朝对方看去。
过道里昏黄的灯光将他侧的这位老人的脸铺得棱角分明,他们彼此都努力回忆对方,几秒之后还是陆飞先记起了:“噢,是您啊!严老师!”
正是曾经住在他家隔壁的严老师。
可是严老师仍记不起他的名字:“你不是……你不是这家的小家伙吗?你叫……”
“陆飞!”
“呵!对啊,陆飞!小伙子长这么壮了!”陆飞记忆里那个不苟言笑的严老师难得笑得明朗,“你怎么?回来住了?”
“嘿嘿,是啊,回来住会儿。”显然,陆飞大言不惭地说的“回来住”和严老师正儿八经问的“回来住”并非同个概念。
“噢。”严老师对此兴趣并不是很大,刚才一时之间的高兴劲一下子就平复了。
“严老师吃过年夜饭了吗?”在陆飞的记忆里,严老师家的那扇门充满了神秘感,严老师总是一个人在里头鼓捣鼓捣,时而送一袋垃圾到门口,时而开门探头冷冷地与查询水电煤的工作人员说些什么,用的是z市的当地老方言,陆飞听不清也辨不清。有时,她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些装了萝卜青菜的塑料袋,掏钥匙开她家那扇银色铁门,小小的背挡住了所有动作,门拉开一道缝后,她便一下子从缝里进去了,没什么大动静。每到过年更是如此,没什么大动静。
“吃过了。”严老师淡淡地回答,说完便从陆飞背后走过,朝自家门走去。
陆飞扭头说了一句“那严老师再见,我出去玩了”便朝楼梯口跑去,不料却被严老师叫住了,一边招手一边说:“陆飞,你来一下。”
这该是陆飞第二次进严老师家门——上一回是驮了个晕菜的夏语墨来。
严老师家里干净整洁,不过灯光极为昏暗,让习惯了开大灯的陆飞一时之间视线模糊。
陆飞在严老师家的老沙发上坐下,也不知她找自己什么事,只是惦着与鲍瘦猴有约,屁股怎么也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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