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蔷曾说过一句话,叫做,她一直都很幸福,可惜遇见了你。
说的是昭君与他。
这句话他从前觉得矫揉造作,可如今想来,竟觉得很对。
她这一生最大的不幸,大约便是遇见了他。
齐国建立之初,新主难立,朝纲动荡,外戚虎视眈眈,他为此头疼数日,终是昭君开解了他,并表示这样关键的时刻完全可以找个强力一些的部落联姻之类的你那个叔叔俊美风趣就是个不错的联姻人选。
他便向柔然求了亲,得到的答案却是公主只嫁一国之主,且,仅做一国之母。
柔然昭昭野心丝毫不加掩饰,他勃然大怒,折回邺城。入夜,昭君来劝,字字句句皆是为他着想,更甚的是,她欲要让出正室之位。他虽为男子不大懂女人们七七八八的心思,却也知道正室一位于寻常女子而言是何样的重要。
她却是大大方方的将位置让了出来。
他问她:“你这样,不难受吗?”
她抚着胸口轻呼出几口气,抬头之时,展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不难受啊,不就是一个称呼么!”
那时,他觉得自己想的很对,这个小姑娘天生就爱粉饰太平,说白了就是死鸭子嘴硬。但,这一回他没得选择,只想等到娶了郁氏,大齐朝纲稳定下来,就想个法子将郁氏与柔然一块灭了。届时,再好好补偿一下她。
诚如他想,柔然野心勃勃,留之不得。
却不想,那个一身红嫁衣入主中宫的小姑娘,她却有千百种法子让他留下她,和她的族人。
他还记得,那晚中宫红烛曳曳,烛影轻晃。
红罗锦帐之下,鲜红堂亮的盖头自他手中徐缓掀起,缓缓现出郁氏含笑的艳丽容颜。她很美,这是真的。
但他匆匆瞥过她漂亮面皮之时,脑海之中所惊现的却是昭君的笑脸。她从不像郁氏这般目含山水一般的温润而笑,她笑起来之时,是张扬的,明媚的,犹如夏日里墙头的红色野蔷薇一般。
郁氏略略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愣一愣,约是被他俊朗面容惊到,颊侧飞快惊起一抹红晕,娇羞的垂了头,不语。
他看着这样的郁氏,想起他于山寺之后的竹林畔遇见昭君的那一次。
她倒在他怀里,脸皮也是红了红,却是兴奋的红,单手摸上他的面颊,反倒调戏了他一把:“你长的这么好看,我要是嫁给你,好像也不吃亏。”
这是昭君同他说的话。
洞房花烛,他心中所想的皆是昭君,但这不可能是爱情。他觉得自己心中这样的不适,只是因为对昭君有所愧疚罢了。
红盖头随手丢至一旁,他只淡淡道:“途中劳累奔波,你受累了。”
郁氏一张脸因这一句话通红,双手捂了捂脸,娇羞道:“其实也不是很累……”
几乎是同时响起了他冰凉嗓音:“你若是饿了,桌上有瓜果,吃些垫一垫,睡了吧。”
她愣一愣。
他已转身离开。
迈出殿门之时,她终是忍不住开口:“新婚之夜,你就要这样把我撇在这里吗?”嗓音里头带了几丝哭意,一张小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他负手而出的步子稍稍一顿,未曾回头,背影却显出几丝冷意:“朕说了,你今晚很累,需要歇歇。”
接着,便踏着夜幕走了。
许多年之后,他总会想起这一夜。
倘若说之后他做的一切都是在错,那么这一夜大约便是行差踏错的第一步。
他,低估了一个女人。
第三日,柔然兵马停于豫州之外几里之处按兵不动,虽已出兵却是作壁上观,不肯出手助他的形容。
未几,柔然可汗一封密信而至,心中字字句句犹如他半世铁血风格,其意是郁氏手中有一枚号令千军的令牌,是他柔然嫁女的嫁妆。信末,可汗反问他一句,怎么?柔柔并未曾将令牌给你吗?
郁氏有个小名,叫做柔柔。
可他觉得,这个女子当不起这两个字。
那一日,他气极,折回宫里却是直直奔向了昭阳殿中。
这是不知从何其起就有的习惯,有好吃的,要带给昭君吃,有好玩的,要带给昭君玩,有什么令他觉得新奇的轶闻也要同昭君说一说。
他不开心了,自然也是一样。
就如同许多年前他出门打战的那一次一样。那时连年旱涝,她被饿得有些瘦,却是硬生生的咬牙撑住,将她娘送来的那些东西全部都推了出去。
她说:“女儿已经嫁给了阿欢,就该相信,这些东西他都能给我。就算他现在不能,将来一定也是可以的。诚然,这些东西算不得什么,娘亲想送,只需动动手指头就行。可,可这些于娘亲而言算不上什么的东西,却是阿欢拼了命想要给女儿的。娘亲这么做,是将阿欢的一腔热血浇灭之意?”
他那时遥遥的立在一旁,隔了茫茫苍凉积雪,可看见那个小姑娘冻的鼻涕眼泪直流,却是固执的咬了牙将她娘与那些棉被暖炉一起推出了门外。
他记得,那时她那样倔强固执的扬起下巴的模样。
她说:“信赖夫君,支持夫君,这才是,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情。”抬手用衣袖随便抹了抹鼻涕,认真的与她娘说:“女儿就是这么个驴脾气,娘亲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见识到。总而言之,娘亲以后若是想来串个门,蹭顿饭,女儿都很欢迎,只是这些东西千万别再送过来了。女儿现在要下河去摸点虾丁丁,娘亲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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