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莺惊愕得几乎窒息过去,顿时惨白了脸,“妈呀,妈…”撂下薛迁就哭着跑出去。“去,嘘”薛迁急忙冲过去吓唬野狗,那下作坯也便撒欢潜逃走了。
薛迁飞奔追寻了她一阵,可是门外阡陌交错,只有吃饱了荨麻叶的鹧鸪在林子里横竖飞来飞去,哪里有唐莺的影子?
她是往山下跑了吧?他头脑里揣摩着唐莺回家的路线。如果她先沿着僧帽街往海边走,到雪晴山庄右转,顺着唏嘘河的支流沿岸能走到步青桥,然后折入海棠坊,穿过那里,拐到黔源街,就离唐门不远了;或者兴许开始就走镜湖的便道,到正对圆塔那儿左转,再走溪山街,从芙蓉坊的鹦鹉戏院后门进去,直接过御风桥,这条路线会近不少,但是不能确定通往黑鹰堡的梓春桥这个时候有没有戒严,是否畅通无阻。薛迁一路专心地沉溺在盘算的思绪里,他脚下黑麴麴的土地渐渐入睡,不觉踏进了一座冲塞、堆积得满是方砖、墙瓦、树根许多废墟的湖塘。
夜空已升起新月,薛迁四下打量,且慢,这里别就是元樱湖吧。湖中央有爿石条铺成的拱桥,两侧生长着茂密的杨柳,瀑布般的枝条压得黑穗草浸没在湖水中,敞肩拱洞左右浮雕着“岁末”两个字。
“那么说就是这里了,”他呼吸到夜晚清新的溪风,朝着来路退回去,就听到间断一些挣扎跳动的声音,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内心像是被触动了,疑惑地到岁末桥上到处找一遍,又在湖边绕了几圈,果然在上坡的洼地里有条大白长鲤鱼扑腾,大概是顺着溢出的湖水游到这里被困住了。鱼儿在泥水里漂一会,等缓过劲,就又开始不停地扭动,有时它游得非常缓慢,好像已经没有力气。薛迁这时看见了鲤鱼的眼睛,竟仿佛含着眼泪,透出绝望和无助,他从来没有见过一条鱼会有这样的眼神,它冰冷地看着他,透射出煎煮和恐惧的寒意,让他饱含痛苦,连忙抱起她一路小跑到堤防,可是这边栏杆很高,钻不进去,大鲤鱼不知怎么的,好像快不行的样子,晃晃荡荡着脑袋垂头叹息,薛迁赶紧使劲跑,总算在尽头找到个窟窿探出身子把它推进去,鲤鱼一个激灵跃入水里,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这才长舒了口气。
薛迁在湖边呆呆站着,说不清是喜还是忧,忽然看到那条鲤鱼没走,摇首摆尾地跟在后面,他一路走它一路跟随,不时跳出水面,到最后还是不愿意离开,“你自由了,不要在跟着我了,”薛迁含着泪水对它说,鲤鱼好像听懂了他的话,眼泪也快流下来,依依不舍的盯着他,“去吧,再见,”鱼儿忧悒地调转尾巴往湖心游,没几米又转身看他,这么几番曲折,终于洄游进水藻深处不见了。
游离在酞青罅隙里的山精忍不住说:今晚真的有趣,业在轮回了!这边大鲵似乎决意去找他了,将来他能认出来吗?而那一端哪怕此刻柔情蜜意再动听,却转眼就要分离乍。
“多好的天气啊,多么可爱的人喏,”柴慎的心怦怦地悸跳着,这时他已整理好绫乱的衣袂,嘴角漾出微笑,然后又在鹅黄色的月光下兜了一圈,竭力让自己从亢奋的状态中平静下来,才重新踱回屋内。
他一走进屋子就感觉到了空气中那种甜腻的气味,柴慎礼貌地问候了女孩几句以后,就惺惺的闪到旁边去,斜跨在石上,现出与生俱来的高傲、专注的神情,颇有些少年禁卫军的风度,他仪表堂堂,看上去对他们的将来是经过深思默想、且值得托付的。
女孩的眼睛本来一刻也没法从他身上移开,但当柴慎望向她,她就立刻微露出羞恼和屈辱的面容,只是痴情地瞥了他一眼,“过来,瞧你身上衣服都有些皱了,我帮你抹平。”女孩轻轻拉过柴慎的衣角细看,不觉惊叹了一声,“这蓝缎太考究了,这种通经断纬的织法分明是諽丝的料子,交关的贵,我们平民可穿不起。”只见灯光下,他胸背袖襟周身布满金银线刺绣的江牙海潮纹,水绿的齐肩圆领又绣着如意、金菊、鸢尾等宝相,衣服下摆的开襟则是用绒绣层层圈戳出妃红的霞帔图案,“穿得起这么光彩灿烂衣服的人,大概从来不会有什么烦恼的罢。”女孩微笑地想。
“啊呦,怎么回事?你头上怎么那么多白头发?才小小的年纪呢,”柴慎在她头上乱看,只要随手一挑,就可以看到黑发中密布着闪闪发光的白发。他握住女孩的手,心痛地说道,“好吧,亲爱的,我能想象得出,曾经你是多么辛苦!”
“好难看吗?”她低垂着眼,畏缩地把散乱的发髻勾回,“从前我总归是没自信的,而且还胖,裙子都包不住屁股,总是被她们嘲笑的。”说完自己也像小孩子一样淡淡笑出声。
“亲爱的,我看她倒非常漂亮,你必须知道,你实在是很完美,人也好,又善良,只是有时候我们都不是天生幸运,谁都会受苦,相信我,你很快会走进无忧无虑的乐园,因为我要去请求父母接你到我们家。真的!我觉得我太不幸了,没能很早遇到你。”
“噢?你要娶我吗,真的吗?”她噗呲一笑。
“是的,”柴慎答道,“你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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