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元芜是芸娘如此诉说心声的第一人,恐怕再难有了。只是最想让她知道的,却是最不能说出口的。
比如,元菁死时,明升根本不知情,那百两雪花银是芸娘知道后瞒天过海自作主张送去的。彭太后当时是如何说的:“你若不把知道的咽下去,那便把你的舌头咽下去。”当日明军压境,芸娘怕明升分了心神也怕他知道定会把元芜带在身边,那才是把元芜往死路送,芸娘便不再做声了。后来,明升仍是知道了,元芜却已离了蜀地无从寻找,他心如死灰,欲与明军玉石俱焚。彭太后日夜在他面前垂泪,几次昏死在他眼前,以死相挟。他亦不忍全族人就此覆灭,才如提线木偶般随了彭太后在城门归降。
再比如,现下明升是已然知晓元芜要走的。那日明升独自里一夜没有合眼,没有言语,没有任何动静。芸娘便在门外廊下过了一宿,虽是夏夜,游廊的石凳到下半夜仍是触肌冰凉。
那夜,她原是立在门外的,到三更天,却禁不住双腿打颤,坐到那石凳上,不知不觉天已蒙蒙亮了。
闻得房内桌椅挪动声响,她才匆匆回房梳洗过,赶到小厨房叫厨娘做一小碗清汤挂面。忙不迭打了盆清,轻轻扣了门,推进去,搁在外间的架上。吹灭各处烛火,燃了一夜,屋内闷热交加,支开西面小窗,让凉风吹进来。见明升枯坐一宿容颜憔悴损,这些时日两人皆是忙碌无暇,日日都有应付不完的人事,经这一宿,更是疲累不堪。芸娘更为忧心他心痛难忍,软语劝他洗漱。折返小厨房去端那碗挂面,又吩咐备下参汤。那些时日明升没有多的言语,他人看他与往常无异,然而芸娘却提心吊胆。
他仍特嘱咐了芸娘不可在彭太后面前露了口风,又教芸娘去彭太后面前一一说了那些话,说让元芜跟着到北平,带木香去寻医。好以此为由头,不让明升起疑是彭太后一心要赶了元芜走,彭太后这才让送了那十四根赤金。
芸娘猛地回过神儿,转述了些许彭太后告诫的话,又详细说了到北平的事。饮完这一盏茶,芸娘便起身辞了出去。
剩下几日,元芜则一日用以拜访丁凤霜,细细问明了北平事宜,且让丁老开了几剂克晕舟恐水的重药,平常所用的跌打损伤防中暑痢疾之类的药酒也一并备下。
到中元节那一日,归义侯府上下都忙着洒扫祭祀,四处弥漫着一股香烛纸钱燃烧的味道,雾气蒙蒙,迷目呛口。元芜只觉心闷难耐便带木香上长街逛了一周圈儿,买些糕点小食等以备路上不时之需;心里仍是记挂着,不自觉往东街的小院去。
原是交了一年租的,不知这样久未回去住过,可有他人已安家在那。到了院门口,见檐下的五彩灯已不在,门上却没挂锁,拍了好几下铜环,无人应门,便轻推了进去。开春时种下的树苗和藤蔓都活了,似乎无人料理般任其疯长,绿得肆意盎然。那井里的水满上来了,比冬日里打水来得容易得多。
元芜定睛一看,霎时呆若木鸡,那把广式横开锁正如自己去时锁的并无二致。在院子角落里的茉莉树下扒拉了几下子,寻到那管小钥。打开了门,屋内陈设皆无变动,灶上仍有的剩菜,早已腐坏,桌椅凳上也积了少许灰,床上仍摊着冬日的厚棉被,衣架也还晾着件对襟彩蓝褙子。瞧着这番景象,仿佛一下回到正月十六夜,元芜呆着再细看了一遍屋内的布置,取了藏在炭火堆里和房梁上的银子,轻轻合上门,将那把广式横开锁装进包袱带走。待她回转身,此时院内却多立了一人。
朱老四这些天白日里都是在街上逛的,不为别的,就是等着陆通哪天向他汇报东街小院儿有动静。明升他们离京的日子越近,朱老四在长街上呆的时辰越长,前些天有两日竟是拖到宫门下钥最末一刻才堪堪进宫。这样一来却也十分点眼,不几日宫里自会是蜚短流长传遍,说什么的都有。他朱老四倒没那么忌惮了,怕只怕错过这几日,往后再见便难了。
朱老四天生一份赌性,明日启程,她必定会回来走这一遭。殊不料在长街便遇到了,那不过是一介平民女子妆扮,一身素衣常服,着在她身却显雅致而轻灵,行云若流水,那样盈盈一水间的姿态,激起了身旁他人的侧目。人群中间或有小生士人蠢蠢欲动,见她手边伴着的娇嫩女娃却也偃旗息鼓。朱老四目光一路追随,心中自有一股难以启齿的窃喜。元芜自不知他心绪纷乱,只有感于四周的异样气氛,便加紧离开了长街去往小院,也未察觉朱老四尾随而至。
元芜虽心下有些吃惊,却也不知说些什么,索性静默待朱老四开口。谁料等了一刻钟,这厮却未吐出半个字只一味看着自己,元芜被盯得不自在了。只好作罢先开口道:“燕王殿下是如何寻至此处?”
朱老四似不在意元芜神色中的不耐仍是注视着她,慢条斯理道:“去衙门翻了几回租赁地契。原来如今已无人用元字做姓名,大多人为避灾祸就连用同音异字亦不敢再用。起初翻了一遍,却未找到一个叫元芜的,哪怕音同者亦无。后来也只翻到一个李原芜,此人是个少年流仆,系从河南李氏,身负照料李氏yòu_nǚ之责。”
他浓眉轻挑,嘴角噙笑,似得意之至。元芜佯装不见,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木香。院内凉风习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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