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皮首先想到的人是六指。
此人是阿皮的发小，穿开裆裤和稀泥的那种，其父母做干货批发生意，赚到钱，购了栋别墅，十多年前就举家从大兴街搬了出去，大兴街的房子租给别人开馆子店。小时候六指是跟着阿皮和猴子屁股后面混的那种，烤只知了也只能吃没肉的屁股壳。儿时的玩伴，如今却有云泥之别了。阿皮打摩托，属于无产阶级，猴子虽说开了个烧烤铺，也是艰难度日，而六指中学毕业就没再读书，在其父母的资助下，做起了生意，一来二去，发了大财。在城市最繁华地段就有二间店铺，还经营着一家广告公司和一个琴行。阿皮有回在街上碰见六指，对方硬拉着他去了市里最高档的酒店搓了一餐，猴子也被叫得来，那餐酒真是喝得别有一番滋味在各自的心头。临了六指还给二个昔日的小伙伴怀里各揣了条中华，那份慷慨与阔气令阿皮感动之余难免羡慕、忌妒、恨了！虽然三人互留了电话，但阿皮从没打过六指的，他知道自己现在跟别人已不是一个级别的了，根本没有交集！
阿皮给六指打电话，对方热情得很，让他去银座广场的伯牙琴行见面。
琴行在银座广场二楼，门面装修得精致讲究，一副对联也颇有意味——宫商角徵羽若起，釜钺钩钗戟便息。里面传出行云流水的琴声，令人愉悦。一位模样清秀的女店员一见阿皮便微笑着迎了上来，待阿皮说明来意，便引着阿皮穿过两侧摆满各式琴器的甬道，来到里面的会客室。敲门声未落，六指便笑着给开了门。
阿皮来借钱，心中本就忐忑，见这环境优雅清新，尤其到了这间豪华气派的会客室，便更觉局促，还好六指点烟上茶极为热情周到，丝毫没有怠慢自己，也就慢慢地放开了许多。两人在沙发上相对而坐。
“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我，你们俩个还真是不够意思呀！”六指已然发福，顶微谢，左边那颗虎牙泛着黄，脖颈上围了圈小指粗细的金链子。
“你现在是大老板、大忙人啦，那能随便接见我们呐！找你吧，你待的地方门槛都高，轻易也来不了啊！”阿皮真实恭维。
“看你这话说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发小、兄弟呀，怎么能说这见外的话！”六指佯装生气。
“我说的都是真的！来你这，我浑身都有些不自在！”阿皮说着挪了挪真皮沙发上坐着的屁股，为自己的话做个如坐针毡的证明。
“你小子，再说这样的话，我真生气了！”六指又散了枝烟给阿皮。
阿皮本来不想续，但对方的气势让人无法拒绝，于是点上了，长吸一口猛地喷出来，借以缓解自已一想到要开口借钱的紧张情绪。因为赌，阿皮虽然惯常借贷，且几乎借遍了亲朋好友，但他借的都是小钱，千把二千都算是大数了，唯一一次借了高利贷也是一时蒙了心。可今天要借的数额大，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了。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就如一个小偷小摸、顺蒜捎葱之辈，误入故宫博物院却又变得茫然无措了。“不着急，对方心情好，而且相见欢，不如先聊聊，再切入正题！”阿皮心里这样合计着，道，“兄弟，你怎么会想到开家琴行的呢？”
六指懂得阿皮的意思，笑笑答道：“想不到吧，我这个中学辍学、五音不全的俗人竟干起了这个雅行来了！其实这也没什么，什么赚钱，我做什么。也不一定搞房地产的就得懂水泥和沙石的比例吧——”六指说着起身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的一角，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深情地说，“也不是说走桃花运的人就一定得是男女关系学的专家呀！”
阿皮望着六指，不明白对方何意，六指回头又冲阿皮一笑，丢了个眼色让阿皮看窗外。透过那掀起的一角，阿皮看见一个女子美丽的侧脸，长发披肩，皮肤白皙，虽然端坐在一架钢琴前弹奏着，却不难判断出对方起身时应具的曼妙身材。阿皮这才反应过来，耳畔荡漾的琴声就出自那里，只是奇怪刚才进来时怎么愣是没看见呢。
六指又扭头冲阿皮会意一笑，介绍道：“师大的音乐学生，才貌双全呀。若不是为了她，我怎么会开这家琴行呀，这买卖赚不了什么钱。但我不在乎，只要能来这里静静地看着她，听她弹上一曲。三月不吃肉也没关系呀！”
“你——老婆啊？”阿皮满口醋酸。此时他也来到了六指身后，定定地望着那女子娴静的侧脸。
“你老婆嘞！谁找这样的老婆呀！”
“什么意思？”
“这种女人做老婆是要败家的！做**延福。药引子用砒霜，药效才出得来，直接吃，会死人的呀！”六指歪理说得让人生恨。
“境界呀！”阿皮嘴上继续恭维，心里恨得牙根发痒，真想捏死眼前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王八蛋。
“唉，对了，你今天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呀？”二人重又在沙发上坐下时，六指这才想起来问道。
人不求人一般高呀！六指再有钱，关自己屁事，可一但自己开了口，那种平等的地位一下子就打破了，这让阿皮觉得羞愧，内心极度挣扎、矛盾，他不知道是该和盘托出表明来意，还是强撑着自己最后那点卑微的自尊起身潇洒离去。
阿皮又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尽后，终于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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