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四娘的孕症越发明显了。吐得翻江倒海一般,吃不下任何东西,身形瘦了一圈去,脸色蜡黄。行路时只躺在车上神思倦怠,不言不语。驼子看了着实心疼,一路上嘘寒问暖,恨不能替她受罪。
“这可怎么好?从昨日到现在,一粒米没有进。人都虚浮了。”午间打尖的时候,驼子进得马车里守在鲍四娘身边叹惜道。
“给她喝水,都吐出来了。嘴巴都干成壳了。”沉香用湿布巾子给鲍四娘擦着嘴角,湿润她干涸的双唇。
“还是请个郎中吧。”驼子焦急地说。
“不用。”鲍四娘挣扎道:“上午让马车略走得慢了些,你爹就恼怒得不得了。我看他的脸色快阴得不见天日了。再请郎中,他就要骂娘了。他本来就不喜欢我。”
“可是这样你能坚持多久?总不进食水,人早晚要垮掉的。后面还有多少路要走呢。”驼子心急如焚。
“好歹今晚坚持到客栈再说。都起程了,你快走吧。”鲍四娘催促驼子。
驼子点点头,正要转身出去,才想什么,对沉香说道:“这两日怎么没看见你和归年一处说话。他的皮靴子张了一个大口子,将就着拿草绳绑着,好不艰难。你回头帮他缝一下。”
“萱奴不是时时跟着他吗?还用我去缝?”沉香言语里带着些许怨怼。
“那丫头会什么呀,笨手笨脚的。不过马骑得挺好。能跟得上我们这些男人,实属不易了。”驼子转而夸奖道。
会骑马,才能够紧紧地追随着归年!沉香心里越发烦躁,这两日行路,归年竟没有主动到马车里来看她,她也赌气把食水拿到车里吃,不跟归年说话。那萱奴却欢天喜地地,时时跟着归年后面,谈天说地。沉香下意识地捏着胸前挂着的骡子荷包,脸上阴云密布。
打尖已毕,正要起程时,远处传来一阵欢快激越的羯鼓声。“咚咚咙咚咚”、“咚咚咙咚咚”,鼓点声由远及近,原来是一群胡人在马上敲着羯鼓。
“是‘滴滴泉’!”萱奴叫道,她眉飞色舞。
“是了,好久没听到羯鼓之音了。”归年也欣然动容。
萱奴随着鼓声飞旋起来,跳起了胡旋舞。胡人越走越近,看到一位绝色少女和着他们的鼓点跳着舞,越发兴起,把箜篌、筚篥、五弦都舞弄起来,一时间鼓乐齐鸣,热闹非凡。马队的小喽罗,士兵们毕竟年轻贪图热闹,都忘了上马,看得眼花缭乱,听得如痴如醉。
萱奴旋转得如天花飞舞,如风起云掣,让人疑为天女下凡。底下人一声声叫“好”。归年看着也技痒,把琵琶拿出来弹奏,“铮铮”合鸣,正是锦上添花。不知飘然旋转了多少匝,萱奴缓缓地停下来,乐声也渐渐落下回响。
“就是满长安,也没见过这样曼妙的舞蹈!”阿什玉赞叹道。
一个胡人也走近了说道:“只听得龟兹国相府那利中有位舞姬叫萱奴,她的舞技无人能敌。怕是见了这位姑娘,也不过尔尔了。”
“你们有眼不识泰山,这位就是……”一个小喽罗指着萱奴就要揭示萱奴的身份,归年急忙打断:“这位就是萱奴的同门,也曾在国相府中学艺。胡旋舞跳得好的人太多了,各有千秋罢了。”
“你们是哪里人?羯鼓打得这样好。”萱奴问这群胡人。
“我们是喝盘陀人。我们自小学艺,各色乐器都会。春夏放牧、耕作,隆冬时分,我们便带着家小,各处行走演艺。能赚两个钱便罢,不能赚钱,我们也自娱自乐,又或结识技艺高超者,我们也能开开眼界,学人之所长。”
“喝盘陀在哪里?我没去过。那里的人爱乐舞,民风一定详和安乐吧?”萱奴问道。
“就在济浊馆北方。”喝盘陀人答道。“我们那里可是好地方。抬头可见天山终年不化的白雪,雪水化为葫芦河,常年滋润着肥沃的土地,遍野青翠,鲜花盛开。我们的百姓心中以技乐为风雅之事,不喜争讼,是个不会吵架,不会争夺,不会仇恨的地方。”
“好一个不会吵架,不会争夺,不会仇恨,那样的好地方,我倒想去看看呢。”萱奴无限向往。
“想去你就去呗!”有小喽罗取笑萱奴,“你不是会装个野小子吗?你哪里都敢跑!”
“要去我也跟归年哥一起去!我跳舞,归年哥弹琴!”萱奴大喇喇地说。
归年听了,莫名地脸红起来,瞪了萱奴一眼,心里啧怪她过于直率,口无遮拦。
“好个不知羞耻的丫头!干脆你嫁给陆归年算了。”兵丁张甲戏谑道。
众人都哄笑起来。没人注意,沉香背过脸,早已是泪流满面!
萱奴没一会儿功夫,已经跟喝盘陀人混熟了,说起来没完没了。康老儿对乐舞本不喜好,早在一边听烦了,便催马队起程。喝盘陀人见萱奴等人要走,一时竟难舍难分,为首的长者说道:“难得一见姑娘这样卓绝的舞姿,听到那位公子仙乐般的琵琶,可否请两位再献艺一回,也不枉今年我们出来游走一遭。这位老丈也不要恼。”喝盘陀长者对康老儿说道:“做为酬谢,我们愿把最好的马献给你们做为馈礼。”长者指着一匹大马说道。众人看那马,高大健硕,通身栗色,四蹄白色,一看便知是大宛良种马,都为喝盘陀人的大方惊叹。
“这怎么可以?!”康老儿有些意外,“跳个舞就送马。也罢,让他们再献艺一回就走了。时辰不早了。不好再拖延了。马就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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