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天的锣鼓,欢庆的丝竹,鼎沸的人声,交错的觥筹,已是渐行渐远,现下虽有来往的仆役,轻声的言语,但对景美延来说,这已是安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了。他默默地向前走着,引路的丫头仆妇们敛声静息,蹑足潜踪,只有长长甬道两边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荡,交相辉映,照亮了他通向新房的道路。
这段时间,年轻朝气的景美延尝透了中夜失眠的苦痛,几乎每夜都倒在黑暗的床铺上辗转反侧。夜的寂静与心内的凌乱,只能让他把床铺践踏地吱吱作响;只能让他望着乘风而来的月光,感叹自己所担的责任与弃下的梦想。实在烦极了,就披衣而起,或挑灯夜读,或树下舞剑。家里上至父母下至仆妇,人人都如明了他的心思一般,从不多言,从不打扰,留给他所要的空间。是啊,有几个人会在大婚之前有这般的烦恼和无奈?
今天他终于接受住了考验,一整天,他都满面春风、喜上眉梢,让同样表面欢快而心中忐忑的父母放下心来。可是现在,在隐约的光线下,他放下了面具,露出早已疲惫烦乱的面色,他希望这条再熟悉不过的小路可以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
但新房终归是要到的,而且就设在他平时所住的东跨院里。这里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那院那屋、一草一木,在今天看来有着说不出的陌生,走进去还需要拿出别样的勇气。
他在正屋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面前是一幅神秘的巨大幔帐,他无力也无心去掀起。可立在门外的小丫头一边通报着,一边轻松地挑起帘笼,使他不得抬腿往里去。
屋内正中新挂着两盏垂着金色流苏、绘有“鸾凤和鸣”、“观音送子”、“状元及第”、“合家欢”的倾八角薄纱大红宫灯,把洞房四壁映成了一片绯红,这也是新房中与大红幔帐一起,新添的两件饰物;其他家具都在美延的强烈要求下没有更换,只是为了喜庆,在窗上、墙壁上、门上、甚至家具上,贴满了凤戏牡丹、莲生贵子、麒麟送子等吉祥图案衬托下的大红双喜字;正中的八仙桌上按风俗摆有新娘从娘家带来的花生、瓜子、糖果等各种食物,均是装在上等描金漆器之中,漆盒上更是饰有云母、螺钿、象牙以及彩色宝石,足现出新娘家富甲一方的气派。
大红缦帐里,五彩锦被是祖母还在世时,亲自指挥绣女们缝制的。现在,在它的四角放置有红枣、花生、桂圆、瓜子,让整个喜气洋洋的洞房更多了一份甜蜜的味道。
他的新娘就坐在这一床锦被之前,头罩绣红的大红盖头,身著大红百子刻丝礼服,衣袖、襟前、袍角都用深红色滚了边儿,颇具高贵奢华之气;逶迤拖地的正红烟纱裙上,交叠放着凝脂般纤柔修长的双手,右手中指上还戴着一枚足有半片玫瑰花瓣大小的红宝石戒指,显得她的手更加小巧玲珑。
那双总戴一枚翡翠指环的小手与这双手一样白皙细嫩,那小手常不时将滑落于面庞的碎发轻轻拂起。那面庞真美呀,象露水洗净的兰花;每次遇见他,都粉面含羞,嫣然一笑,立时让他沉醉于那深凹的酒窝中久久不能自拔。
“别了,静轩!既然无法相守,又何必再去体会相见的无言与痛苦。”美延深深吸了口气,拿起喜杆,掀起那承载着祖父辈责任与祖母心愿的喜帕——
他的新娘云鬓高挽,遍插珠翠,面如柔玉,眉目清秀,虽然隆装盛饰,却没有美延想象中商贾人家女子的庸脂艳俗,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望着千里迢迢嫁进京城的新娘,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茫然,美延在心中苦笑一声:这也算是与自己同命相连之人,她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千里之外的家乡,不知几时才能回转。千里之外?这个词才一出现,美延的心猛然一动,这个女人的出现,也许正是天意,十年来的夙愿又在他心中升腾起来,他好久没有生机的眼眸突然亮啦!
……
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正飞身踏上新房外的一棵老槐树,静静地向新房里望去。但见新郎走进去没一盏茶的功夫,丫头们就大呼小叫地跑进跑出。那白衣人的嘴角处显出一丝笑意,满意地点了点头,沿着树枝飞身上墙,只一眨眼,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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