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是在说施文放一案,然而固然他们知道刑部尚书该死,可国法有时就是如此令人无奈。
“是,臣清楚,可是现在不能杀人。臣不能,公主也不能。”他回头看向茕茕孑立、苍白脆弱的痴月,眸光复杂且纠结。他从没这么无端端不想与一个人为友,他知道这是来自本性的嫉妒。他嫉妒痴月能轻易得到公主的爱慕,并且让公主为他发疯。
他也知道如果这个受伤的人换做自己,公主极有可能不闻不问。所以有些事不能去对比,越对比越残酷。
他感到难过,因为他连劝也劝不了公主。
江湄澜不理他,挣脱岑寒云的束缚,推开江献等人,正要一刀劈下。门外忽然闯进来一大群禁卫包围衙门,皇帝与内常侍泰舟走在最前面,冷声大喝道:“庐陵,你疯了!给朕把刀放下!”
刑部尚书终于全身戒备一垮,拜倒在地,第一次心悦诚服地跟随众人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陛下!你来得正好,我还想问你呢,痴月他犯了什么错,要关进刑部大牢,受那样的酷刑?”江湄澜仍然抓着刀不肯松手,即使面对皇帝也无半分畏惧。只要一想起典狱描述的刑罚过程,她便不忍去想象痴月在牢中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典狱又是怎样地折磨侮辱他。她出不了这口气,会被憋疯。
皇帝沉着脸反问道:“他犯了什么错,你说呢?”
“他没错。”
皇帝冷笑道:“他没错,那是朕错了?”
“难道不是吗?”江湄澜也同样眯眼冷冷地反问。内常侍闻言一惊,直给她使眼色,她恍若未见,继续道,“陛下,我看过的书里,没有任何一本说过皇帝就不会错。恰恰相反,史书中通篇无不是历代帝王的功过。以史鉴今,可是你教我的。还是说,陛下就是那空前绝后、旷古烁今的十全十美么?”
皇帝被她这么一堵,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毕竟痴月是什么罪过?他能当着众人与岑寒云的面说出来?
还未尚主就让驸马都尉戴绿帽,恐怕皇室与岑氏脸上都不好看吧。
“你厉害,先回宫再说。好好瞧瞧你脸有多脏,还像个一国公主吗?赶紧去洗了。”皇帝冷哼一声,示意禁卫将痴月带走。
江湄澜怒道:“不许碰他!”一声大喝震住了禁卫,她又对皇帝冷笑道,“我脸脏,你的刑部尚书心脏。你怎么不叫他把心掏出来洗洗?”
“放肆。”
“我还能更放肆!”
皇帝已忍到了极限,内常侍见状看了痴月一眼。痴月心底发笑,都已断了师徒情分,还用这样理所当然的目光指使他办事,宫里的老人果然让人招架不住。
他慢慢走到江湄澜面前,伸手去取她手里的刀。她触到他手掌冰冷,连忙抬头。
痴月叹气道:“公主,放手吧。”
“我不能放。我放了你怎么办?”江湄澜固执地咬着牙直摇头,眼睛通红,只觉心底在一阵一阵地抽痛:“别无选择了吗?”
痴月微微一笑,如冰河破堤而出。他不发一言,可是命途已到这里结束了。
她松了手,痴月也没有去接。那把刀坠落在地上,砸出“咣当”一阵金属颤音,“嗡嗡”的,仿佛白马古寺撞响的晨钟一样振聋发聩。她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痴月,是我没用。”
江湄澜从今日才明白自己其实一无所有。她并不自由,也并非任何东西都唾手可得。她以往的权势来自公主这个身份,而这个身份是皇帝赋予她的。一旦她所追求的东西与皇帝底线相孛,那么她所有的权势都被收回。这一刻她与平民百姓并无区别。
皇帝冷着脸进了宫门,才冷冷丢下一句话:“痴月逐出京城,发配岭南充入教坊,即刻动身。庐陵现在起不得踏出临华殿半步,以备明日大婚。”
江湄澜看着痴月平静地跪地谢恩后越走越远,直到皇帝喝了她一声,她才回头走进宫门。
夕阳落下前最后一缕余辉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她却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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