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无忏合掌道:“众生所见有相,皆是虚妄。”
这时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响起,萧汐问道:“既是所见有相,尽皆虚妄,佛寺为何还要造佛像让人参拜呢?”
昙无忏道:“金刚怒目,震慑诸邪;菩萨低眉,慈悲三界。人们见了怒目圆睁的,便知是金刚,于是懂得畏惧;见了慈眉善目的,便知是菩萨,于是懂得敬重。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方才太后说,观说法像神情含笑,便能想见燃灯太子经历九十一劫成佛之后,心生喜悦。但若是一个并不懂得燃灯太子成佛说法典故的人,是否能像太后一样想到那么多呢?”
他顿了一顿,道:
“众生观佛,皆是照见自身。”
叱卢皇太后恍然大悟,欣喜说道:“所以春师傅以凡人情态入像,人人观像,人人皆能照见自身,有触动之感。所谓是芸芸众生,众生有情,有情即佛性。”
昙无忏双掌合十深深躬身道:“太后慧悟。若所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叱卢皇太后心中融通,喜悦而不自胜,转向那些后妃、命妇和小姐们道:“昙无忏师父佛法精湛,所说的道理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她又看向萧汐,问道:“汐儿年纪最小,你听明白了吗?”
萧汐点头道:“听懂了,我们皇家造佛像,为天下社稷祈福,本来就是要集天下众生之愿力。春师傅的佛像,让平民百姓看了都能看明白,能感知到佛菩萨的慈悲心,所以是好佛像。”
叱卢皇太后满意地摸摸萧汐的头,赞赏道:“不愧是哀家疼爱的汐儿,真真聪慧。宸妃教导甚是有方,哀家此前收藏的两尊玉菩萨,赏与你罢。”
宸妃跪地谢恩毕了,叱卢皇太后笑对众女道:“这位昙无忏师父,给你们介绍介绍。他八岁出家,师从天竺高僧昙摩罗刹。十一岁修闭口禅,十年闭口不言,云足四方,精研佛法。三年前驻锡于咱们长安的悲鹊古寺,做了天下僧主佛图渊大师的衣钵传人。”
阿春站在众命妇身后,闻言而抬眸,却正与昙无忏的目光无声相迎。
——你果真十年不开口,呵,我当年还以为那是你气头上的一句任性之语。
“贫僧所修习的闭口禅,是开悟之后即可开口。”昙无忏在回答一个夫人的问话。
——到长安三年也不告知于我。我年年春日都在悲鹊古寺住上一月,修复古壁画和古佛像,你也不来与我相见,是还为十年前的那次争执置气么?
“因为勘不透一个’情’字。”昙无忏温声而坦然地回答另外一个命妇的问话,目光落向她们,却若有似无地扫向站在最后的阿春。
——当年你愤怒地阻拦我离开,不愿意我走上一条凶险之路。既如此,你又为何来到长安,甚至要在这宁寿宫中,站到我面前?你是早料得我今日要向虢国公下手,所以定要亲眼看到这一幕?
“贫僧凡人一个,也有父母亲友,红尘情缘。所谓’勘破’,并非斩断,而是放下。”
这一群后妃命妇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昙无忏温和而耐心,一一作答。他妙语连珠,却又始终持疏离之态。叱卢皇太后见阿春默然站在最后,一语不发,便唤她过来,向昙无忏介绍她:
“这位师傅名唤阿春,是个造佛高手。昙无忏师父日后若有什么什么佛像想要雕塑出来,或者有什么经文想作经变画,不妨找她。”
阿春向昙无忏以大穆人的礼节深深施了一礼,道:“在西凉曾闻昙无忏师父之名,今日得见,果然殊胜法相。阿春真是三生有幸。”
叱卢皇太后惊讶笑道:“原来无忏师父在西凉都这般有名?”
阿春淡淡一笑,“昙摩罗刹大师之名,天下何人不知?大师高徒,自然也是人尽皆知的。”
这些话在众人听来自然是赞誉之词,仰慕之语,在昙无忏听来,却是未必如是了。但见昙无忏亦是合十向阿春还礼,温言道:
“春师傅的佛像,同样是名满一方。师父临终前曾想请春师傅在玉门关外不度山造石窟一座,让他在其中坐化,却听说春师傅已经去了长安,这桩遗愿终究未曾达成。”
“既然今日太后金口玉言,贫僧便斗胆向春师傅求一窟佛。贫僧血肉凡躯,终有一日将化尘与土。若有那一日,希望能葬身于春师傅亲手所造之佛窟中。”
阿春手指一动,怔立当场。叱卢皇太后亦楞了一下,笑道:“儒家有句话,叫’未知生,焉知死。’昙无忏师父倒是有趣,与春师傅初初见面,先讨一个圆寂之所。”
昙无忏修长的手指捻着一颗颗的木槵子,静静道:
“佛门之中,却是已知死,方知生。”
阿春望着他,忽的想起了凉州的春山。那是她第一次见着了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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