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喜欢春日。
她生在西凉,并不曾见过春风的样子。她幼时蹲在路边,有驼铃叮当,驼队驮着沉重的货物在她面前慢慢走过。
骆驼上有人横躺着,晃着一根枯萎得只剩下一片叶子的柳条,沙哑着嗓子唱:
“……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首曲子雄浑苍凉的调子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她习大穆文字,问了不少大穆人,却也没人听过这曲子。再后来,她的大穆文圆融纯熟,才明白原来是一首七绝,被那个人漏掉了了一个“黄河远上白云间”的“间”字。然而没有了那一个间字,那曲子依然雄浑苍凉,却莫名的缠绵了许多。
十二岁是西凉人成年的岁数。男儿当从军,女儿当嫁。那一年她不想嫁,于是解散发辫,换作大穆人的衣装,由西而东,和无数的流民一同穿过了玉门关。
一过玉门关,便看到无数的柳树,柳叶如刀,碧绿如丝。这些柳树在西凉种不活,还没发出叶芽,便死了。
所以大穆人唱: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阿春摸着柳叶,那叶子和西凉国的都不一样,叶片是菲薄而柔软的,不像西凉国的树叶,在外层都覆着一层坚硬的蜡质。这样脆弱而美丽的柳叶,在西凉凛冽而粗砺的风沙中,活不过一天。
“春师傅,您今儿这身衣裳真好看呐!”
阿春走在路上,不时有几个识得她的大穆人和西凉人与她打招呼。她点头示意,这些人都是过去造佛像的时候认识的。过去人人家中供养佛像,她给那些贫苦百姓造了不少可以供在家中的小佛像。
只是今年正月,大穆皇帝突然颁发一条圣旨,道是“寺外无佛”,只许拿有昭玄寺颁发的立寺给额的寺院方可供养佛像,其余兰若、个人,皆不得私自供养。于是那些小佛像大多被奉还寺庙。尽管如此,那些百姓依旧念着阿春。
“春师傅,造了一年佛了,这大好春光,您也应该和大穆人一样,换上这样的春衫出去踏踏青。”
阿春低头摸了摸身上这件春衫,正是叱卢皇太后赏赐的。春衫是纯白的缎子,底下却是纯黑,这些黑色渐渐变作无数墨线绣成的燕子,乌泱乌泱地向上飞去。当时宁寿宫的宫女拿来许多套不同样子的春衫,她挑了这一件。虽然只有黑白两色,却渲染出满满的春意盎然之意。宛如一夜春风飞度,燕子南回,满城□□。
她在路上慢吞吞地走着。给大穆皇宫献完佛像之后,她可以享受两天的春假,慢慢享受长安城中她最喜欢的季节。路上偶尔会有人向她投来奇怪的目光,她会不自然地摸摸自己的头发。
不用造佛的时候,她可以把头发散下来。此前梳作姑子一般的螺髻只是为了戴头巾方便,毕竟造佛、绘像粉尘颇多,不戴头巾很容易脏了头发。
她二十四岁了,依然梳着未出阁的姑娘家的头发,这在长安城恐怕是绝无仅有。
更何况她还是个青黑色眼珠子的西凉人。
燕舞,一片四海升平景象。或许并没有人知道,千里之外的大穆边塞,不久之前刚刚丢失了五座城池,失去了数百里土地。大穆军队,从未有过如此败绩。
大穆和西凉的征战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起因只不过是西凉觊觎大穆的水源和土地,而大穆心仪西凉的矿石和马匹。大穆人有一次掳走了西凉王最宠爱的卑忽王妃,西凉王愤而兴兵夺回,杀大穆俘虏五百余人。于是长达数十年之久的两国战争就此拉开了帷幕。
路上能看见许多西凉人。西凉男子粗犷有力,女子媚艳多情。然而长安城居不易,流亡过来的西凉人大多沦为奴仆。男子驱马赶车,女子当街揽客。似阿春这般着春衫漫步行走的西凉人,却也、是少见。那些西凉人看见阿春时,脸上也不免露出不平与嫉恨之色。
这般走着走着,天上便飘下雨丝来。那些宝马金鞍踏青的公子小姐们不得不快马加鞭,赶回家中避雨。街道上便时而有骏马飞驰而过,踏破碧色雨帘。
春风春雨亦是长安一景,在西凉也不曾见这般柔嫩无骨的斜风细雨。阿春不舍得就这样归去,小心翼翼地沿着窄窄的檐边避雨,踽踽独行。
路经一个清凉寺,寺体不大,看墙上飞出的檐牙却甚是古朴,正是百年前的古寺。清钟梵声,甚是悦耳。
阿春正打算入寺一观,忽有奔跑踏水声自身后传来,急急匆匆。她回头一看,却见是涅朱、缦紫两姐妹冒雨狂奔而来,浑身血水,两张俏脸,也尽是鞭痕。她们一见阿春,仿佛见了救星,齐齐凄声喊道:“阿春妹妹救我!”
她们惊惶地躲到阿春身后,紧跟着一骑枣红马扬蹄而至。阿春以袖掩面遮挡,却被马蹄扬起的水滴溅了一身。
那枣红马被勒住,仰起头来“咴咴咴”地放声大叫,十分的跋扈骄傲。马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火红的骑装,扬鞭指着涅朱、缦紫二女怒声骂道:“你们这两个贱人,本小姐倒要看看你们能逃到哪里去!”说着挥鞭抽了过来。
涅朱缦紫尖叫着躲到阿春身后,阿春来不及躲闪,抬手遮挡。“啪”的一鞭下去,阿春手背上便现出一道紫红血痕。
“这位小姐,她们犯了什么事,你要这般穷追不舍?”
那少女这才正视阿春,圆睁怒目将阿春上下打量一番,“嗬”的一声道:“又是个西凉贱人,你算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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