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莺来桐花巷时,吴家正吃着圆子。
见了她来,吴母招呼道:“儿啊,快给绿莺盛一碗来。”
说完颤巍巍起身,摸索着来拉她的手,让她坐下,“呵呵,今儿天儿好,老身竟起了身,便团了些霖奴最爱吃的圆子,正巧你来了,尝尝老身团的,可好吃啦。我家老爷从前也极是爱吃,他啊,也不管是不是上元日,想吃了便央着我做。”
绿莺瞧了瞧她浑浊的双眼,疑惑道:“婶子瞧不见也能团么?”
吴母得意一笑,“老身虽瞎了,可日日亦练就出一手了,除了劈柴,旁的皆不在话下。”
吴清将圆子端来,摆到绿莺身前的桌上。一丝点缀亦无的白瓷素碗,碗旧得很,正热乎乎地往上窜着热气,七八个圆溜溜的小圆子悄悄地窝在里头,皆是一般大小,白皙皙软嫩嫩的,一个挤着一个,你推我我挨你,探头探脑地甚是招人稀罕。
她一尝,落花生碎馅儿的,粘粘糯糯,入口即化,嚼着满口生香,果然滋味儿极好。
吴母喜爱她,便一直竖耳主意着动静。待听到碗勺不时的磕碰声,知她乐意吃,心里欢喜,疼爱地拍拍她的手,“好吃罢?你呀,今后常来,老身做给你吃。”
碗里的热气弥漫在前,绿莺顿觉眼烫,这辈子心内亦从未感到这般热乎过,她抿嘴一笑,朝吴母脆生生地应道:“诶!”
回头时瞧见吴清满眼氤氲地望着她,里头似藏着千般情意。是蜜糖,是包着毒衣的蜜糖,她想要,却不敢要、不能要。那情仿佛千斤重,她无力承受,只能错开眼,干巴巴地搅着勺儿。
告辞时,吴清送她到门口。
她欲言又止,“吴公子......”
吴清皱眉打断她:“莫要再唤公子了,咱们既已相识何必见外,便唤我俊倾罢。”
绿莺点点头,脸一红,磕磕巴巴道:“俊、俊倾。”
“哎!”吴清笑得喜滋滋。
日头正足,他眉眼温柔,声似暖玉,绿莺只觉“芝兰玉树”、“颜如舜华”之语皆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风姿。
她心内酸楚,连忙垂眸掩饰,盯着绣鞋,扬了扬声问道:“下月便是乡试了,你可温习妥了?”
“娘都告诉你了?”吴清一怔,接着却笑得云淡风轻,“下回再考罢,须考近半月,我不放心娘,她这病亦不能拖,我还要摆摊子。”
绿莺顿了顿,拿出两张银票,“这个给你。先给婶子瞧病,到日子你便去考乡试,去之前花点银子雇个人来照看婶子。”
吴清惊讶,“一百两?”将银票推给她,使劲儿摇摇头,“我不能要,无功不受禄。”
绿莺一滞,“你怎么这般迂腐啊!”她急地直跺脚,噘嘴抱怨道:“方才还说不让我见外,你怎么还外道上了。”
吴清紧抿着唇,将手负到身后,不住地摇头,就是不接那银票。
她转转眼珠,暗忖须臾,说道:“哎呀,我这也不是送你的,我又不是散财童子,是借你的。”瞧他面露疑惑,她心里一喜,仰着脸娇蛮道:“你呢,落第便罢,这银子慢慢还我。若及第了呢,做了大官,除了这一百两银子,须再给我十两利。”
瞧他神色似有松动,她连忙再接再厉,佯作不耐烦道:“哎呀呀,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呐,你未及第,我没甚损失。你若及第了呢,我逢人便可显摆着‘我可认识大官,莫得罪我,’多有面子啊!哈哈,想想便觉得威风。”
吴清眼里含着淡淡地笑意,终是伸手将银票接了过来,绿莺这才喜笑颜开。
她一脸娇憨,正扬着脖子望着他,双颊晕红,眼儿弯弯似月牙儿般,小女儿情|事旖旎。他宠溺地刮了下她的小琼鼻,无奈道:“大官哪是这般容易便当得的?乡试完了还有会试、殿试呢。”
绿莺哪里清楚科举之事,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反正你得将我婶子的病瞧好了,我还要吃婶子团的圆子呢。”
这朵容貌娇俏、内里温良的解语花哪能不引他甘付痴心。他大着胆子轻轻抓起她的手,温柔地望着她,“那以后日日吃好不好?你放心,我知你家富贵,我必好好温书,待出人头地了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绿莺一怔,呆呆地望着他。须臾,终狠了狠心一跺脚,再不看他希冀的目光,撇开他手往门外跑去。
一句隐隐约约的“不好!”顺着风传入吴清耳中,他望着晃晃悠悠渐行渐远的轿子,先是失落一阵,后似想到甚么,摇摇头笑着阖上了大门。
我也忒孟浪了,人家姑娘哪能不羞,绿莺,待我高中时定将你娶进门来,把你这朵娇花呵护一生。
秋日的黄昏,风已然比晌午时大了些,掀动了轿帘,将绿莺的泪吹散在了这桐花深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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