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下去……”
他看到母妃倒在地上,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他唯一和他母妃相似的,修长的百合指,上染着鲜红的颜色,此刻就和母妃咳出的血一般鲜艳刺目。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用力的捂住嘴巴,泪眼模糊的看着自己最爱的母妃被皇后命令人像是拖着一头死狗一般拖到了偏殿,然后他看到皇后急匆匆的出去了,再接着那些人将火把同着稻草丢进了偏殿。
“母妃只剩下你了……”
那夜火舌缠绕着宫殿,直冲上天空,仿佛无尽的触手,乌黑的夜晚都被这场大火染上了妖冶的赤色。
“仇恨没有任何意义,倘若有一天知道真相……”
呜咽的哭泣声终究是隐忍不住了,他双手捂着面颊,泪水缠绕指尖。
“不要恨母妃……更不要恨你父皇……”
他想知道,他的母妃,那么一个柔弱如丝柳的女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了这个念头,是他被封为太子那日,还是父皇不再踏进摘星殿的那日,还是每一日?
直到最后,哪怕是母妃倒下去的那一瞬,她那双美丽得如褐色琥珀的眼睛依旧带着脉脉的温情。
嘉盛帝封锁了所有消息,只说是因宫人不严才造成摘星殿的走水,致使良妃惨死,下令全宫陪葬,活葬。
那夜所发生之事,知情人已全数死去,外人也只能从宫内片面的流言蜚语中推测个大略,人们只道那是平平常常的妃子争宠。可于沈蕴而言,那却是人世间最为惨烈,悲痛之事,他就此失去了世间最后一个亲人。
“殿……殿下……”
沈蕴迷糊中听到喊声,下意识的出招,直到视线完全清明,在看到是锦一后松了一口气,扶了扶额头,“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看您在这里睡觉没盖上毯子。”锦一手上还拿着毛毯。
沈蕴紧抿的唇,“没事,只是下次别这样了。”
锦一听后一怔,随后了悟的低下头,道:“属下明白。”
他看了一眼手边的那张面具,重新倒了回去,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
怎么又做梦了?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明明已经决定重新开始了的,过去的重重都如同那场大火已被燃烧殆尽,没有什么值得回想的,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都不应再想起了,不过是徒增伤痛罢了。他不断这么安慰着自己,可是他的那颗心时不时抽搐着。离盛京越是近,他越是疼痛难忍。
他并没有睡太久,外头依旧是乌黑一片,可是沈蕴却觉得已经睡了好久,好久。
盛京的夜晚,原来也那么冷啊。
他瑟缩了一下身体,随后又冷嘲道,自己幼时一直都被火墙所保护着哪里知道夜间的冷呢,而后又被送去北疆,根本在盛京没呆过多久的时日,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感慨。
在第一次上战场前,将军曾经把他叫去大营,“我曾经说过,在军营里,没有太子。同样的,在战场上,也没有。所以,你等等是和我们一起上阵杀敌呢,还是像老鼠一样缩在营地里,等我们归来,然后毫不客气的嘲笑你?”
当时他已经不再是深宫中那个孱弱、虚弱的男孩了。他坚定地点头,“我知道我该做了什么,我现在就回去擦拭我的武器和盔甲。”初次到这里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懂,身边跟随着两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侍从,他们年龄与自己相当。
将军从刺客的手中救了他,将他丢进伤兵的帐子里,然后不闻不问。周围散发着汗臭和浓重的药味,这些让沈蕴喘不过气来,好几次他都快要忍不下去。可是我能去哪里呢?沈蕴不无悲哀的想着,我被送到这等苦寒之地,离开了这里,我能去哪里呢?告诉那些瞧不起我的人,我的确是窝囊废,一点苦头都吃不起吗?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肌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里离开之前太傅所说的话,沈蕴当初笑着点头,说自己一定会做到的,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可如今想来……这些都是骗人的。年仅十二岁的沈蕴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静静地淌着眼泪,一声不发。
窗上印着婆娑的竹影不断摇曳着,火烛忽明忽暗的投射在他的脸上,而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的他此刻才呈现出一种落寞的神情来。我不能丢掉这个位置,这是母妃最后留给我的了。他摊开手掌,望着上头深刻的脉络。既然我注定孤单,那么便要化落寞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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