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化寺静安斋,竹林尽头。
偶尔的鸟鸣声从竹林枝头掠过,偶尔有风从阳端吹乱团团白云,偶尔的药香气味从暖玉池淡淡的倾泄。——
有人以肘撑头,修长洁白的手指轻敲石桌面,对面坐着须发灰白的道袍僧人,石桌上搁着一盘棋。
楚墨然手执白棋,漫不经心的落子,闲闲的斜看飞鸟在空中留下灰色的痕迹,月牙白华凉的软绸因为棋子的落下,缓缓的往下退,露出一大截润如白玉的手臂,眉目凉凉的有点孤高,纤长的睫毛投下阴影,因死里逃生,唇色玫红带点苍白,如苍绿色的竹林怀揣这一抔流萤雪白的月光,静谧且遥远。
“一晃十年,七皇子的棋艺,老衲还是比不上。”天缘大师落下黑子,脸上带着追忆之色。
“大师说笑了,说起来,蔚然还欠大师一命。”楚蔚然落下白子一枚,正在棋盘中心。
一举争锋。
“渡人性命,应该做的。”天缘大师看着白子落下,眼前一亮,须臾,捻起黑子,落在后面。
神龙不见尾。
“七皇子好魄力。”
楚墨然不动声色,气定神闲的再次落子。
黄雀在后。
“大师承让了。”
天缘大师把手探进棋罐,黑子冰凉清冷,手指微微拨乱,发出细碎的响声,再次落子。
易守难攻。
“后生可畏,老衲老了。”
楚墨然两指把玩着白子棋,并不急着落下,眉间散发清凉,如清晨的雾霜,节骨分明的指尖,定住白子棋,落于棋盘上。
不进则退。
“世人皆会这样,大师何必多虑?”
天缘大师惊讶的看着楚蔚然,眉眼微凝:“七皇子确定要这样子落棋?”
“自然,落棋无悔。”
“一个人情换七皇子一盘对弈,老衲不亏。”天缘大师莞尔一笑,捻起一枚黑棋子,落在两个白子中间。
金蝉脱壳。
“能得大师恩惠,是蔚然荣幸。”楚蔚然换手撑头,拂落额间的碎发,竟有种不带狎昵的妩媚,让温柔的风乱了乱,再次落子。
紧追不舍。
“七皇子下棋的手法...令老衲眼前一亮。”没有情绪的话,听不出是褒是贬,天缘大师低下头,开始审视棋盘。
最后豁然一笑,落子。
明哲保身。
楚蔚然捻起白棋子,落于棋盘上,指腹摁着棋子,微微凉意从指甲顺流至心脉,久久不动:“蔚然,向来如此。”
同归于尽——
天缘大师定眉,纵观整个棋局,嚯的一声站了起来,脸色激动,唇瓣颤抖不能发声,不可置信的盯着棋局,半响,情绪得以平静,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师叔称为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果真,七皇子风范。”
这棋局,看似乱无章法,慢慢推敲起来,却是一步扣一步,一环连一环,一连破一连,白黑两棋,相互胶着,互相牵制,黑子占了上风,白子却釜底抽薪。
一局残棋?非也!一局死棋?似是而非!
“几年前,老衲游历四方,有幸认识结交一名棋篓子,他摆出的棋局也是这般,据他所说是上古遗留下的棋局,没想到今日,能在七皇子手中重现。”天缘大师缓缓的道,“老衲还赠送了一副墨玉白石棋,作为结交之礼,今日一见,突然想起旧人,不知在远方可否安好。”
说完,从怀里拿出白色的信封,信口蜡封,虽被妥善保管,纸边缘却泛黄,搁在石桌上,道:“你托老衲的事,现已完成。”
“三年前,白小姐前来问药,托我救她母亲一命,便留下此信封。”
“七皇子,你要的答案,就在这里面。”
天缘大师的声音远去,缥缈无踪。
“世间万物不过缘字一说,有即是无,无即是有,不必操之过急,该来的总会来,望七皇子能心怀天下,心念大善。”
楚蔚然伸手摁住即将被风吹翻的信封,姿势淡漠凉薄,似夜里不变的一颗恒星,许久,两指捏起信封,久久不动。
什么心念大善——
只有他自己明白,只是心有不甘,才从千万里外的极之北地不辞辛苦的奔波过来。
什么天下,什么江山——
他若是看上这锦绣山河,宫阙王座,何必十年前,应了母妃那个请求。
当年是不忍,不忍母妃低下卑微的苦苦哀求,何况,那个人是他的母妃,虽未给过慈爱与拥抱,他的童年不算圆满亦未悲惨。
现在却是不甘——
不想深究,或许是因为挣扎不想妥协,或许是因为...其他别的东西。
静坐半响,五指微微一用力,纸张化为灰烬,像烟雾一样散落在地。
他要的答案,一直在他的心里。
一直。
“还不快出来。”楚蔚然对着晃动的竹林淡淡的说道,拂袖,白黑棋子悉数落进棋罐。
“哦...这你也能发现。”柳扶若从竹林后面走出来,目光在地上那堆灰烬停了半响,移开视线。
楚蔚然起身,柳扶若急急忙忙的去扯楚蔚然的衣袖,一个眼神扫过来,柳扶若悻悻松手,摸摸鼻子:“师兄,你那天快把我吓死了。”
“嗯。”
“师兄,我发现你的天水菱不在了。”
“嗯。”
“师兄,你的玄元丹也不在了。”
“嗯。”
“是给了某个姑娘吧?”柳扶若勉强的笑笑,有点难看,伸手摊开手心,一枚泥土包裹的物件躺在手心,形状像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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