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化身上一僵,下意识答:“自然是俺得了大小姐青眼,三生修来的……”
“这话你自拿去回王节罢,回我却不能——修士不是槛内人,耳目所及,音容笑貌,岂是那般容易模糊记忆的?”九方桃符打断他,态度明确,却不把话明挑:“你倒是面相憨厚,但未必不是一个聪明人,不聪明也不能同我这些年合作,在外做到滴水不漏,一概大事小事从没有闹到我跟前的,八面逢源。一样聪明人,最爽利是利弊在心,有如一杆子秤,衡量也是它,标准也是它。你摔打过大坎小坷也不知凡几罢,想必不难明白,自来万事万物,最好不过,讲究一个细水长流,一锤子买卖大都饮鸩止渴,有时连渴也没的止的。”
这话在隐晦暗示他,她知道他没有忘记当年的一面之缘,只不过与其惦记那笔高额赏金,倒不如断了念想,跟她做一个长长久久的外管事,是两利相权取其重的意思,也是两害相较摒其要的意思——否则,管事做不成,赏金也不定有命拿。
陈化抿着嘴,两手握拳,强忍颤声,第一次将多年心迹表白出来:“大小姐,你放心。俺晓得好歹,一些事在俺这里,生随俺一个生,死随俺一个死。”
九方桃符不置可否,继续说:“我听过一句话,叫作‘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我那日择人,也是一般意思:我欲取他守瓶缄口,便姑许他瓶罄罍耻。不料想还未如何,反先累你被王节这个不肖无双的坑害一把。”
陈化面上不解,使劲摆手:“哪里,哪里,王节待俺亲如兄弟,哪里来坑害之说?”
“你也不用替他瞒掖,他吃酒大闹今杯膳那日,还是我去赎的人。彼时他如何景况,你如何景况,我哪有个不知道的。同样罪名,别人皆囫囵个儿出来,你们却不成个人形,显是在城牢生受了。个中情形,我闻得一言半语,却是他趁酒咆哮牢头,你为护他,二人几乎不曾被打得手足尽废。他这始作俑者倒罢了,难得你无辜受他牵连,竟也咬紧牙关,到底没供出什么天材地宝、通缉要犯的特赦来。”说着,也不待他骇笑自陈,她话音一转,笑道:“我一听便知,这怕不是迟递的一纸投名状罢?如若不然,你何必共他同挨这一顿肉刑——不待他挑衅牢头,你一记手刀劈晕他在地,回头报我情势所迫,并非没有前例可循,是也不是?我因此常说,许多事,你不劝他一二,只别助他,他也葆不住这般‘赤子之心’。”
历来城牢均有三几条宽大特赦之殊遇,招天材地宝、供悬榜通缉二则,恒在其列。
九方桃符此言,只差明晃晃指摘,陈化熬刑忍苦,拼着修为尽废,毫不松口求赦,固然有彰显生死相随之意,怕也为此,分明身具可消弭祸事于无形之能,却偏反行一出暗纵王节大闹城牢之实,将形就势上演好大一折苦肉计,专给她瞧,一禀此志昭昭,二证忠肝义胆,三安彼此之心——却不可谓不算计至深。
陈化袖口微抖,豆大的汗珠儿自额上蜿蜒成几道子清流,直淌到颌尖,当下也顾不得擦拭,张口欲辩难辨,被九方桃符先一步截住:“说这半日,不过你我利益休戚是真,家常磕拌,一二龃龉,哪有个上牙打不着下牙的理?只‘再生父母’四字,我再不敢当的。况细论起来,你又比我年长,快别折煞了我。旁的你也切莫多想,受礼接茶之事也切莫再提。”
禁制那边,陈化已然汗透衣袍,眼冒金花,只得连连称是。
九方桃符话已说到,开始挥手撵人:“耽搁这许久,令慈不见你归家,该等急了。速回,速回,说我后日定早早登门道喜。”
“他是个不显山露水、内里精明的。这字字句句重也不得,轻也不得,费尽我心思。”打发走陈化,她一边沈叹,一边筹备贺礼,问噬灵蜂后:“什么好呢?这卅年来,发制七滴香津醴便统共占用桃源境十四年时间;为阿节备置汆菘球的主味原料,上品秋水菘,又去了十年,兼栽种另一味碎玉芹,待生成下品耗时一年;除去第一年试种荤椰以图周转,说起来,真正赚些灵石家用的还是其余四年,此时却也没有适合出手的。”
噬灵蜂后闲来无事,帮着出谋划策:“再不然,吾酿的山阴桔花蜜赠他一罐?”
九方桃符两眼一亮,大赞:“可也!想第一蜂族族后亲酿的花蜜,比那琼脂玉露不在以下,修身养颜,仙凡咸宜,今赠他两瓶,贺他大喜,实在最好不过。”
噬灵蜂后欣然昂头。
“我还记得,”九方桃符眨眨眼,娇笑说:“你不止酿了山阴桔花蜜,更趁每春尾巴飞灵花雨,攒几瓶子野山桔花蜜……”
“休提休提!”噬灵蜂后倏忽垂了触角,瞬间飞离她最远一隅,叉着翅说:“区区三十载,吾堪得三瓶而已,你这便送出两瓶,吾二十春秋白白耗费。”
九方桃符笑着欺近它些:“哪来二十春秋,不过四月末三日劳动些罢了。你且看在他鞍前马后、为咱们出不少力的份儿上,多少舍我一些罢。”
一个冷言严拒,一个笑靥痴缠。
一时间,一人一蜂点叶竞走、踏花相逐,避着当中闭目端坐的蓝衫男子,绕一方小院翻飞争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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