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荐不懂她为何要这么说，却见季清拭干了脸颊的泪痕，调整了气息，继而娓娓道来。
“我的命，季清的命，是师父给的。这个名字，也是师父给的——因为我是关门弟子，所以师父世天华才用了自己的本姓给我起名，他原本的名字则是叫季天华，世字则是祖师爷的姓氏。而在离开吴国之后的第二十天，秦彤秋就已经死在了那群押送流放犯人的酷吏手中！”
季清一脸冷清，已然没了任何情绪，仿佛是正在看着旁人的故事在眼前历历过目。
“秦彤秋才上清伏山一日，那新安排的床榻还没被捂热乎，就已经来了一群士兵包围了清愈门。圣旨被宣读之后，许多医徒们都觉得这流放的旨意荒谬至极！谁不知道清愈门是个什么地方？即便是一国君王，哪里能够有如此大的胆量，竟然敢给清愈门扣下这么一桩冤罪？当师父出现在众人面前，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所有人都怒了……”
季清闭上眼睛，不知此刻的伊荐正在如何惊讶，更不知门外的伊乐生正坐在台阶上，靠着门框，静静听着她在屋子里说的每一句话。他们更不知道，屋顶上，苏泰正揭开了一片青瓦，同样聆听着季清的回忆。
“这一怒，便更让事情发酵了。清伏山地处南吴界内，虽说平日里南吴的朝廷也管不着他们什么，可是这一回，他们却又给清愈门中的所有人扣上了抗旨不尊的罪名。那些反抗过激之人，有一大半，当场就丧了命。”
她的冷静，让苏泰很不适。他不懂，季清在说这番话时，为何会这般镇定？
而后，听到的事情越多，他竟然发现，自己能够理解了季清的这份冷静……
“秦彤秋当时不过才十岁，自然不会参与其中。只是，她毕竟是相府嫡女的出身，哪里吃过什么苦头，受过什么冷待？跟着众人一同上路之后，风餐露宿衣不裹体，稍有不慎就会挨上一顿鞭子。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
人受伤了，他们不会给你时间去擦药疗伤甚至是止血。到了一座村落，人一旦停下来，要做的不是休息和饮食，而是给当地的病人看病。清愈门的大夫开的药方，对于不少人而言是遇不可求的。那些负责押送的兵卒们就对病患收取高价，付不出钱的，自然也不许大夫给他们看。越是需要救命的，价钱自然也就越高的离谱……”
季清饮了面前杯盏中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言道，“收到的钱银，必然是流入那些官吏手中——不止是押送的兵，还有当地的父母官儿！他们就像是早就串通好了，要一路靠这群大夫发财。有些病人看懂了这架势，除了付了该付的钱，也会偷偷送些吃食，甚至是治外伤所用的药膏。要知道，流放队伍里的大夫若是自己需要用药，同样得出高价问那些卒子买。出不起，那就等死便是！”
她仰起头，深吸了口气，苦笑道，“秦彤秋身上毕竟还是有些值钱饰物的！不过只是换了几顿饱食之后，也就剩不下什么东西了，最后连自己的衣裳也得变卖换做粗布衣裳。没了可以压榨的东西，人的价值也就只剩下没多少了。那些个卒子不会管你是什么出身——毕竟在那流放队伍里，大户人家出身的可不少！谁都逃不过每天挨鞭子，若是谁敢有忤逆之意，更是会遭到那刀斧劈砍！”
最后的四个字，季清提高了些许声调。
“秦彤秋是亲眼看着几个人死在自己面前的——他们都是生生被刀砍死的！当然，若不是因为出了吴国的边境，那些兵卒子哪儿敢如此嚣张呢？那条路，本就荒芜。即便是到了有人的地方，即便是有谁家亲属候在那流放的路上，想给大家一些支援，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谁见了那场面，都会觉得自己力弱如蝼蚁，根本就救不了谁！”
季清看着伊荐，手托着脑袋，像是喝了酒一般，整个人都松弛着。
“秦彤秋是怎么死的，你想知道吗？”
伊荐见她竟然能笑侃这般的往事，胸口那钝刺敢愈发明显了。
“一鞭子，两鞭子，三鞭子……药即便是抹在了身上，也于事无补。孩子太小，扛不住日夜奔波劳累，伤口不断化脓高烧了整整两天两夜都不曾有退。眼看着人就只剩下一口气了，不知世天华从哪里弄来了草药熬煮，给秦彤秋喝了下去，还重新抹了新药在伤口上。而后过了三五日，季清才知道，原来那些药物是路上来相助的贵人们给的，只有那么一点儿，用来让师父以备不时之需，当救命药的！”
季清不自觉地用手搭在了自己的肩头，轻轻拂过留下伤疤的位置。
而后，她掀起了自己的右手臂——伊荐看得懂，她臂上的那道疤痕，当时必定是见了骨的。
抽离了脖子上一直绕着的纱巾，那一道褐色赫然入目。不，其实是三道，只是其中两道印子淡了些许，若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当流放的队伍里，死了约莫有一百人时，我见师父他日日混沌，悲痛难忍。而我身上的伤口，大概数了数，也有不下三十几道口子吧！其中大半，也去不了疤痕。
但是，那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些？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没吃食，我们就一起挖树根，扒榆树皮，用水煮了吞。有的地方，能抓着虫子，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至少，还能吃出些肉味儿不是？”
季清又笑了，“所以我才说秦彤秋死了，她可是最怕那些蛇虫鼠蚁了！你知道秦彤秋最怕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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