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快要到黄河大桥时,心里骤然紧张,河水滚滚东流,听老人讲“每每前”(方言古时候)这里水宽得狠,过河去县城要搭乘小船,那时候大晴天河对面有头牛都看不见,一个水泡泡都有麦秸垛大,现在有条狗都能看清。那种白浪滔天的景象只有在汛期才出现。
解放后,在极短的几年里,政府陆续在东西奔流的一百多里的河道上修建四座多孔石拱桥,从此没有了樯倾楫摧船翻人亡的悲伤。
这座桥也有金枝的汗水,一夜之间,整个玄妙镇的社员挑灯夜战,那时还没有平板车,用荆条筐抬土,筑起一道长两千米,宽十米,高四五米的拦河大坝,尽管是严冬,可是女社员有好多穿单衣,男社员有好多光着脊梁,干得多热火啊,不久就建成这座石拱桥,一直通向西北的山东单县,是省级道路。
金枝多盼望有人结伴而行,因为这座桥是鬼经常出没的地方。听说有个女鬼变成漂亮的女子,专站在桥头勾引男人,那着迷的男人就跟着女子下了路,钻到桥头的桥洞里,只是那男人再也没有回到桥上来。一年夏天有个卖完豆腐的老汉到桥下水边洗脸,放下扁担挑子的时候,秤砣一下滚到水里,在水面漂浮晃荡,那人笑着说:“狗日的,想害我,我就是不捞你。”秤砣就咕咚掉下去啦,那人知道,自己一伸手,就被水鬼拉进黄河里。每年夏天这里要淹死好几个洗澡的孩子,可是每年夏天还是有好多孩子来洗澡。当人们把死去的孩子打捞出来,发现孩子身上有一片片的紫痕,都说是鬼扭的。
这条河曾经漂浮着国党的军帽,密密麻麻,好像夏天的荷叶,这条河曾有许多人被陈梅英五花大绑坠块石头抛在里面,这条河南岸有许多人被陈梅英活埋在沙土里。
桥南头东侧有好大一片空地,杂草丛生,这是砀山的菜市口,解放后专用来枪毙犯人的。
金枝扶着柳树停下,这里是爹断命的地方,每次路过这里揪心的疼,总是幻想爹庞大的身躯从那草棵子里扇着草帽子走出。
第一次在这里开刀是陈梅英和他老婆,还有万户侯等三十六人横尸这里。几万人来观看,一阵枪响后,那些人脑壳掀掉半拉,有的开始抽搐,就像割脖子的鸡,一会就不动弹,有的旋转着倒下,有的还要站立好久,眼珠子瞪得像鸡蛋,几乎跌落,人在成为死人时也表情不一。
陈梅英趴下抽搐。观看的人们人们发疯,急不可待涌来,用脚跺,用砖头砸,用口水吐。有个老汉分开人群,看着陈梅英还没断气,立即用镰刀划开陈梅英和他老婆的裤子,用亮闪闪的发出耀眼白光的镰刀割下陈梅英硕大的阳物,把它用镰刀把子投着深深地塞进在他老婆的那个经常出没的地方。
人们认出是赵堤口卖茶水的赵大亮的三叔,因为他的儿子写抗日标语被抓住,夜里刚写好“你一点水,我一点水,煮的日本翻打滚,你一点面,我一点面,包着鬼子吃狗蛋”被抓,他一家九口被陈梅英灭门,男的被活剥,老少女的被一群真日本和“假日本”(方言指汉奸)先奸后杀或者先杀后奸。老汉疼疯啦。这次报仇雪恨后,老汉回到家就吃了几个柿子,喝了半斤老白干,自杀死了。人们不解恨,把陈梅英两口子衣服扒干净,用绳子吊在河边的柳树上,幸好是冬天,那尸体变黑风干,像枯藤上的丝瓜一样飘荡。自此之后,所有犯人都在这里处决。
金枝扭头后看,多希望有汽车的灯光,白天她见有卡车经常路过,拉着货物,送到县火车站,夜晚在羊舍也看见汽车甲壳虫般在桥上蠕行。没有一点灯光,金枝觉得失望无助。想起去年秋天,她和社员拉着十几辆平板车到火车站送梨,那时是多么高兴和有劲头,一样的路,现在不一样的心情。
往前努力看路,尽管漫漫,但是金枝给自己打气:“眼只往前看,直杠杠的走路,哪有鬼?是人心里有鬼,自己吓自己,人要斗过自己,世间就没得什么害怕的。”金枝,这个地主的女儿,曾经不事稼穑,不问世事的女子,在生活的锤炼下,也锻成一块钢,磨练成一个哲人。
前面下个村庄叫李凹,再往南走是王集,她生活过的地方,那时是万户侯的地盘。金枝想起王集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医生,有祖传秘方,专给人接骨。那次万金有的腿被社员“阶级斗争”断了,就是夜里背来求老医生打石膏接上的。
那老头很健谈:“这是粉碎性骨折,以后要小心,如果再断了,不要说我家的秘方,就是华佗也治不好的,唉,冤冤相报何时了。”
万金有咬着牙,圆睁着眼望着布满落落蛛网(方言蜘蛛)的房上有许多蚊子和苍蝇的残骸。
“回去可别说在我这里贴的膏药打的石膏,我不想让你传名,像你这样的人我偷偷治好三十多啦,山东单县的,河南省商丘的,江苏徐州的,我不能见死不救,那是人啊,要死,也要他们死的有尊严,不能缺胳膊少腿,人就是人,不是猪狗。虽说悬壶济世普救众生,可是看看这世道,人心变了,都有了狼性。现在正调查我,有人报告给上级说我给陈梅英看过病,我才不管啥思想主义,治病救人是我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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