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笑道:“我想起白乐天的诗来‘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说到此处思卿忽然有些失落,下一句就是,“‘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萧绎揽住思卿道:“不想旁人的诗,想你自己的。”
“想不出来。以前在南边,屋子后面就是嘉禾的南湖,又叫做‘鸳鸯湖’。那时候不用像现在这样,想要附庸风雅、吟诗作赋,还得‘浮生偷得半日闲’,跑到城外野地里逛逛。”
萧绎轻声道:“近来种种忧劳心怀不畅,只有咱们在一起,我才觉得心能静下来。”
禁城内的虚幻、伪装、诡秘、复杂在这一刻,在两人无声的相拥中化为一片沉静。
思卿道:“这里有过堂风,清凉些,你睡一会吧。我念点诗文给你听。”
思卿轻声念:“湖上点缀,量来玉尺如何。漫品题、几回搁笔,曾记碧崖绝顶,看波澜壮阔,太湖无边。停桡浙北斗横斜,趁凉月从三万六千倾苍茫湖水摇归。生憎鸟难度,为饶游兴。白打宁抛,还思暮暮朝朝。向断桥问柳寻花能再,最是撩人西子,偏画眉深浅入时。早匡庐失真面,恨铅华误了。倾国强自宽、也悔浓抹非宜,天然惟羡鸳鸯。湖畔喜留香梦稳……”
萧绎终于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鼾声。思卿伸手抚平萧绎的额头,接着念道:“楼阁玲珑,卷起珠帘最好,破工夫、半日凭栏,管甚沧海成田。尽想层楼更上,远树迷南朝兴废,任晓风把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吹散。愁煞燕双飞,知否昨宵夜,绿章轻奏,要乞丝丝缕缕。将孤馆离情别绪系牢,却怪作态东皇态。竟故意阴晴错注,寓高处不胜寒。且蓑笠载得扁舟,欲坐待、又怕黄昏有约,到处未逢烟雨,楼头闲话夕阳残……”
思卿的缂丝扇子上沾染了“天宫巧”胭脂的香气,静室里一扑扇子,香风随之飘散。思卿忍不住自己凑近扇子深深嗅了一下,继续给萧绎扑风。
菱蓁怯怯地蹭进殿来,思卿听见动静,放下扇子,示意菱蓁和自己出来讲。
菱蓁在外间道:“有战报夤夜从宫门门缝里投进来,只怕有要事。”
思卿皱眉想了想,走进来轻轻摇醒萧绎:“有战报呢,你回正清殿去看看。”
萧绎老大的不情愿,但还是回正清殿去了。
思卿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燥热里什么都不想做,靠着大理石屏风扑扇发呆。忽然有凉风夹杂着雨味灌入室内,惊雷从天边炸裂,山雨欲来。
菱蓁匆匆进来:“陛下看了战报,命夤夜记档开宫门,召端王等入宫。”思卿听了豁然转身问,“前方有败仗?”
菱蓁道:“是……听说是……嘉国公。”
缂丝扇子跌落于地,思卿坐回窗下的圈椅里,良久无语。
天明时下了一场大雨,下了约半个时辰后便停了雨。朝会后思卿得到了一个较为确切的说法:嘉国公沈江东率军深入,因为粮秣供应不足,大败于郴州。沈江东本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居然失踪了。
思卿正在处理宫中份例的事,吩咐菱蓁:“你去一趟嘉国公府,请嘉国夫人进宫来见我。”
因为近来思卿忙于处理京卫的事,宫中杂事都由容妃做主。思卿在账目上标出不甚明确的几处,想了想,亲自往玉照宫去见容妃。
玉照宫得了信,容妃出仪门来迎:“皇后万安。”
思卿下了肩舆,道:“不必多礼。”
两人携手进了玉照宫,思卿道:“雨后凉爽,我顺便出来走走。还有份例的事,有几处想问问你。”
两人先处理了宫务。思卿见几案旁边放着嫣红色水纬罗方领半袖,思卿拿起一看。子母扣还没有钉好。
容妃笑道:“早上原本在给这衣裳钉扣子,还没钉完。”
思卿捻起一枚菊赶蜂累丝子母扣,道:“我记得仙居长公主顶喜欢这个图样。她出嫁的时候,还专门跟我要了五对。”思卿想了想,挥挥手命宫人退下,道:“仙居长公主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容妃轻声道:“嫔妾隐约听说……长公主不见了?”
思卿颔首。
容妃道:“栖霞、云梦、灵丘三位长公主皆早殇,上阳郡主又……陛下也只剩下仙居长公主这一位妹妹,没想到命竟然这样不好。嫔妾今早隐约听说嘉国公放兵马也出了事,从前太皇太后在的时候还想把仙居长公主指婚给嘉国公来着。这战事一起,不幸实多。”
思卿叹道:“十年兵甲误苍生。”
思卿回到宁华殿,菱蓁回来道:“嘉国夫人说消息她已经得了,只是眼下诸事不明,她不便冒然进宫来,还请小姐见谅。”
思卿道:“她虑得也是。”想来想去放心不下,又见快到午膳的时辰,于是对菱蓁道:“早起蒸的枣泥山药糕还有么?拿食盒盛上,我去趟正清殿。”
萧绎早晨没用膳,早传了午膳,见思卿进来,道:“还没吃中饭吧?来。”
思卿道:“我上午往容姊那里去,吃了一肚子的点心,一点都不饿。我早上蒸的枣泥山药糕,也拿了些来。”
萧绎草草吃了饭,道:“江东的事……你听说了吧?”
思卿颔首道:“听说是兵败失踪了。”
“老五和你兄长在西路进展顺利,本以复克湘鄂全境指日可待,没想到在粮草上出了问题。若非粮草供应不足,江东也不会陷入被动。你晓不晓得押粮官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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