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光照耀下的小山谷中,一队战士在碎木片上死死地抱住对方不放。现在是正午时分,看样子它们打算激战到日落,或者到生命消亡为止。那些小个子的红色勇士,宛如老虎钳一般紧咬敌人的脑门不放。红色勇士一边在战场上翻滚,一边咬定对方的触须,它甚至已经把其中一根触须咬了下来。那更强壮的黑蚂蚁,则把红蚂蚁不断地甩来甩去,我靠近一看,它已经把红蚂蚁身上的许多部位都咬掉了,它们激战得比恶犬还要惨烈,双方不让分毫。很明显,它们战争的信念是“不战胜,毋宁死”。同时,在山谷顶上,有一只红蚂蚁灵活地跳跃着,它看上去非常激动,要么是它已经消灭了一个敌人,要么就是它还未投入战斗。不过看上去更像是后者,因为它身上没有任何损伤,它的母亲吩咐它带着盾牌撤退,或者平卧在盾牌上撤退1
。可能它是阿
喀琉斯式的英雄,独自在战场之外生气,现在来救它的生死之交帕特洛克罗斯,也可能是为这位亡友复仇而来2
。它从远处看到了这是场势
力悬殊的战斗
—
因为黑蚂蚁体格比红蚂蚁大了将近一倍—
它连忙
奔跑过来,直到它距离交战者半英寸远。于是,它瞅准了下手的机会,朝那黑色的战士纵身一跃,从攻击敌人的前腿开始展开了它的军事行动,全然不顾敌人对它的反击。于是三个生命纠缠纷扰在一起,仿佛被一种新的胶黏合在一起,任何铁锁和水泥都会相形见绌。
这时,假如看到它们双方的军乐队,在突起的木片上整齐地排列,威武雄壮地高奏国歌,以振奋落在后面的士兵,并激励那些垂死的战士,我也不会感到丝毫的惊讶。我自己也非常激动,仿佛它们是人类一样。你越深入地研究就越觉得它们和人类并无不同。至少在康科德的历史长河中,美国的历史暂且不提,当然没有一场大战可以与这场战争相提并论,不管从参加战争的人数来说,还是从它们身上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来说。提及双方参战的人数与残杀的激烈程度,这都可以说是一场奥斯特利茨大决战,或者是一场德累斯顿大战3。康科德之战4又算得了什么!爱国者死了两个,路德?布朗夏尔却身受重伤!啊,这里的每一个蚂蚁都是一个波特林克,高喊着:“开枪,为了上帝,开枪!”而成千上万条生命都如戴维斯和胡斯曼的命运一般5。这里没有雇佣兵,我丝毫不怀疑它们是为了真理而战,正如我们的先人一样,
1.据说古希腊斯巴达的母亲们就是这样对上战场的儿子们说的。
2.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特洛伊战争中阿喀琉斯在好友帕特洛克罗斯被杀死后,才参见了战争,为他报仇。
3.拿破仑战争中的两次重要战役。
4.康科德之战,1775年4月19日在马萨诸塞州的列克辛顿和康科德发生的战斗,这打响了美国独立战争的第一枪。
5.
戴维斯和胡斯曼是1775年4月19日战争中牺牲的两位爱国者。
并不仅仅为免掉那3便士的茶叶税。这场大战的胜负,对于激战的双方,意义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永不能忘记,就像我们的邦克山战役1
一样。
我上文描写的三个战士在一张木片上搏斗。我把这张木片拿进家中,搁在我的窗台上,把它们罩在一个大杯子下,以便我观察战况。我拿起放大镜,先看第一只红蚂蚁。尽管它起初猛烈地攻击敌人的前腿,又咬断了黑蚂蚁剩下的触须,可自己的胸部也被黑蚂蚁撕开了,露出了内脏,相反,黑武士的铠甲太厚,并没有被刺穿。痛苦的红武士黑色的眼珠被战争激发出阵阵凶光。它们在杯子下又交战了半小时,待我再去观战时,那黑武士已经让敌人的头颅与身体分家了,但那两个依然有生命的头颅,悬挂在它身体的两侧,仿佛挂在马鞍边的两个恐怖的战利品。黑武士正微弱地挣扎着,因为它的触须已经不在,并且唯一的一条腿也残缺不全,身上还伤痕累累,它用尽力气要把它们甩掉。仅仅这件事,就耗费了半个小时,最后总算达成了。我把玻璃杯移开,黑武士拖着残废的身躯,慢慢地爬过了窗台。在经过这场恶战之后,它是否还能存活,是否还能在荣誉军人疗养院中度过它的余生,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它以后肯定干不了体力活儿。我不清楚后来究竟哪方获胜,也不清楚这场战争的起因,但是接下来的一整天,我似乎因为目睹这一场战争而激动不已、痛苦万分,仿佛一场血腥的人类恶战就发生在我的门口一样。
柯比和斯宾塞告诉我们,自古以来蚂蚁间的战争就备受人们敬重,在史册上也曾记载过大战的日期。尽管据他们声称,近代作家中大概只有胡贝尔2目击过蚂蚁大战,他们说,“埃涅阿斯?习尔维3曾经描
1.邦克山战役,美国独立战争初期,1775年6月17日在波士顿的战役,英军对波士顿的邦克山地区发动进攻,遭到重创。
2.胡贝尔(1750-1831),瑞士昆虫学家。
3.埃涅阿斯?习尔维(1405-1464)即教皇庇护二世(1458-1464),人文主义者,诗人,历史学家。
写过,在一枝梨树树干上,大蚂蚁与小蚂蚁之间进行着一场异常坚韧的战斗之后”,接下来批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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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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