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人迎迎他们!”大白梨说。
孟老道不便阻挡,任胡子安排。
大白梨指派啃草子道:“你赶紧去亮子里,找到管家接程先生过来,如果半路遇到他们,把你的马给程先生……”胡子的马自然比平民马快,“让他赶快回来。”
“嗯哪!”啃草子遵命去办。
大白梨蹑手蹑脚进屋,她怕惊动天南星,难得他有这样平稳的时候,一直在折腾,疼得无法入睡。或许大烟膏起到作用,临出屋时给他吃下,见他闭眼睡着才走出去。此刻他真的睡了,嘴角流出涎水,说明睡得很香,她心里些许安慰。这种安慰闪电一样过去,忧虑淹没它。那条伤腿放在被子外面,像只透明的红萝卜,几乎能看到血液在里边流动。如果不想办法弄出里边的积液,鼓胀下去将会鼓破啊!
天南星仰面躺着睁开眼睛最先看到是窝纸裱糊的棚顶,乡下称为彩棚,图案是牡丹和开屏孔雀。一只孔雀显得真实,一排一模一样的孔雀虚假了。他侧过脸,她说:“醒啦,好点吗?”
“好点!”他答道,完全是安慰她才说好点,疼痛似乎比以前减轻,伤腿渐渐脱离,它独自旅行。不是去掉累赘的轻松,而是麻木觉不出它的存在。
“我去问孟老道,管家快回来啦。”她说,仍然是安慰话。
天南星清楚自己的伤情,两天前就落到绝望的谷底,即使爷说能活自己都相信,只是不愿给面前女人增加痛苦,往宽敞明亮处说而已。他把自己看成死人已经不再想生死,忧患的是绺子,他说:“这次栽坑儿(栽跟头、现眼),没剩下几个弟兄,绺子需要壮大……”
“瞧你说话气脉不够用,少说两句,别操心绺子,好好养伤。”她坐到他的身边,将他的头枕到自己腿上,姿势还是以往的姿势,撩起衣襟,慢慢弯下身躯,他离他喜欢的东西近了,首先闻到馨香的气味儿,然后是柔软的温暖,她说:“从前你总嚷着吃梨,喜欢啯……”
他嗡动干裂的嘴唇,现在连啯的力气都没有了,说:“没劲儿……啯不了啦。”
她说了他经常在梨面前说的歌谣,不知是撩拨还是勾起回忆:一棵树,结两梨,小孩看见干着急!
果真到了望梨干着急的境地,过去他不信,喜欢梨就去摘吗!够不到登梯子,他不止一次触摸到它……梨咯咯地笑,也喜欢触摸。欢乐的东西都很短暂,永久的欢乐还是欢乐吗?欢乐可致死!
“柳条边几百里长,人烟稀少,绺子压在这里安全……”
“你还是说绺子,咱不说绺子好不好。”
“唔,”天南星觉得没有多少时间说了,不顾她的劝阻还是说,“有一件事恐怕我没能力给你办了,我答应过你的。”
“能给我的你都给了,我很满足很幸福,还有什么事情啊!”
“有,有哇。”天南星说话如爬高山那样吃力,不住地喘息需要停歇,气喘匀后说,“警察局长的仇还没帮你报。”
“陶奎元死啦。”胡子忌讳一般不说死字,说到死用黑话,她直说警察局长死掉,太恨他了不假思索。
“过土方?”胡子大柜不能说死字,问陶奎元的死因,“怎么过土方的?”
“自己找病……”她说,意思自己害自己,糙话也可说成倒泚尿、倒老屎,总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讲了事件始末,“有人替我报了仇,不用咱们费事啦。”
天南星了却一件心事,答应谁的事情他始终记着,诺言必须兑现。爷们说话算话,嘴是说话的地方,不可吐鲁反账(反复无常)。还有一件遗憾的藏在心里很深的事情,说不说他犹豫,到底还是说出来了:“我原想你生个骑马打枪的,唉,现在看不能够啦。”
“你真想要个儿子?”
“是啊!”
大白梨说你身体快些好起来,我们就要一个骑马打枪的……她把制造人说得吐口唾沫那样容易。其实制造人比家庭妇女剪一个媳妇人简单,不用什么技术含量,人人都会兔子拜花灯(交尾),制造出来的东西优劣又不像工匠有技艺因素。胡子制造出来的未必是胡子,骑马打枪是制造者希望罢了。
四
昨天他们还能谈制造人的问题,今早天南星已经不能说话,嗓子眼儿像堵了棉花,声音沙哑而含混不清,他丧失了表达能力。借助手势大白梨破译出一些他要说的话,问:“你要回簸箕崴子?”
天南星用力眨下眼,表示对。
“回簸箕崴子干什么?”
天南星嘴唇抖动,手很不协调地配合,表述的结果等于没表述,她无法听懂他说什么,说:“大夫马上就到。”
天南星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滚落下来,她给他擦,自己跟着落泪,场面令人心酸,到了诀别的时刻了吗?
程先生赶到,他大吃一惊,这还是活人吗?这种状态即使是铁人也烂掉啦。他摸了脉,检查一番走到外屋,大白梨跟上去,问:“大夫,怎么样?”
“准备后事吧!”程先生说救不了,人已经没救。
“大夫……”她恳求道。
“他过不去今晚。”程先生宣布胡子大柜死期,即使毫无医学知识的人也看到一个生命枯萎,天南星眼睛睁不开,口噗噗朝外吐气不是呼吸,也就是民间说的倒气状态。
“截下伤腿……”大白梨积极争取道。
“没有必要,留下吧。”程先生没说留下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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