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实初和王会计又领着我们去参观他们筑堤围田比较成熟的地方。见每一处都筑起了高高的堤坝,以防涨潮时大水冲毁园田。堤上有水洞相通,渠水用闸门控制开关,若田地干旱,便在涨潮时开启闸门灌溉;若连日雨水田地涝了,则在落潮时开闸排涝。佃农四散如星,正在田间忙活,随着一声呼喊,他们便立即聚拢了来,称业主丁实初为“产主”,对“产主”的命令和指挥,则唯唯诺诺,毕恭毕敬,朴实诚恳的样子十分可爱。佃农们也有刚正不阿的另一面,若有不义之举激怒了他们,他们便如虎狼般野蛮狂横;然而他们觉得有哪句话合情合理公平公正,则从心底里敬服并听命于你。不管是刮风下雨,昼夜轮转,此地的淳朴民风似乎不随时间的更迭而改变,一往如常,恍同远古重现。
睡在床上向外观看,能看见远处滚滚波涛。潮水涨落的声音,如金鼓齐鸣,在我的枕畔奏响。
一天夜里,忽然看见数十里外的海面上,浮现出一个像竹编筐篮般大小的红灯,周围红光漫天,仿佛失火了一般。丁实初说:“那里是神灯神火在显灵,不久这里肯定会有新的沙田地要堆积出现了。”
夏揖山素来兴致豪迈,在永泰沙这么自由纯朴的地方,表现得更为纵情豪放。我也愈加肆无忌惮,在牛背狂歌,在沙滩醉舞,兴之所至,则无拘无束纵情游乐。想来真是平生最为放松心情的痛快之游了。等到处理完夏揖山的事务,直到十月我们才返回苏州。
若说起我们苏州虎丘的名胜之地,我会首选后山的千顷云这一处,其次还有剑池而已,其余皆是半借人工造景,并且都被脂粉气所污染,已失去了山林的本来面目。即便是新建的白公祠、塔影桥,不过是空有雅名罢了。冶坊滨,我戏改为“野芳滨”,更不过是脂乡粉队,整个是掉进脂粉堆里去了,徒留一些浅薄的妖冶造型。城中最著名的狮子林,虽说有元代画家倪瓒云林手笔的画中意境,并且小石玲珑,林中多参天古木,然而若以宏观全局来考量观察,竟如同草木乱堆在煤渣之上,不过是积了些苔藓,凿了些蚁穴,全无半点山林的深密蓊郁气势。以我第一眼所见之貌来说,确实不知道它有什么妙处可言。
灵岩山,是吴王夫差昔日所建的馆娃宫的故址所在地,山上尚存西施洞、响屧廊、采香径等几处名胜古迹,本是寻古探幽之地,而又布局散漫不成规模,地虽空旷却无收束,不如天平山和支硎山的别有幽趣。
邓尉山又叫元墓,西面背靠太湖,东面正对锦峰,丹崖翠阁,远看如图画般美丽。当地居民以种梅为主业,花开时节绵延数十里,一眼望去,如香海积雪,所以又称“香雪海”。邓尉山的左面有四株古柏,分别名为“清、奇、古、怪”。名为“清”的那株,枝干挺直,枝叶茂密如翠绿华盖;名为“奇”的,树干倒地作三次弯曲形状;名为“古”的,树顶光秃扁阔,半边树干枯朽如手掌;名为“怪”的,树型则呈螺旋状,树干也呈螺旋状生长。这四株古柏,相传是汉朝以前栽植的旧物了。
乙丑年(公元1805年)孟春时节,夏揖山的父亲莼芗先生和他的弟弟介石先生,率领子侄辈四人去往袱山的夏家祠堂举行春祭,一并给祖坟扫墓,邀我随他们同去。途中顺道先去了灵岩山,然后出虎山桥,由费家河进香雪海赏梅。袱山祠堂的屋宇正隐藏在这一片香雪海中。彼时梅花开得正旺,人在花下,咳嗽吐纳的气息中都带着淡淡的梅香。后来,我曾据此为介石画了十二册页的《袱山风木图》。
这年九月,我追随石琢堂赴四川重庆任职,一路乘船逆江而上,抵达皖城潜山时,上岸休憩并稍作游览。潜山之麓,有元末忠臣、豳国公余阙之墓,墓旁有三间楹堂,名为“大观亭”,面朝南湖,背倚潜山。亭的位置在山脊上,立于亭中向远方眺望,视野开阔,一览无遗,旁边长廊深深,北窗洞开。彼时正值仲秋,满山霜叶初红,色彩绚丽,灿若桃李。此番秋景可谓别具艳丽飒然之态,让人神清气爽。同游之人有蒋寿朋和蔡子琴。
城南外还有王氏园林,地形看起来是东西长,南北短,那是因为北边紧靠城墙、而南边面临开阔湖面的缘故。既然受地理条件制约,便很难布局设置,看那园林结构,是采用了重台叠馆之法。它所用的重台法,是在屋顶上修砌月台作为庭院,然后在其中堆假山栽花木,让人身处庭院时,感觉不到脚下另有屋舍。并且,堆假山石的地方,因为要承重,底下便是实的,而上面栽花木的地方,下面则是虚的,所以花木仍可得地气而生长。它所用的叠馆法,是在楼上另建了轩屋,轩屋上再筑平台。上下盘旋曲折,重重叠叠共有四层,并筑有小水池,池水也不泄漏,竟分不清何处是虚,何处是实了。园林的底墙全用砖石砌成,承重处仿照西洋建筑法用立柱支撑。王氏园林巧妙处更在于面对南湖,目光所极,一无阻碍,可驰骋胸怀,纵目游览,更因重台叠馆法可让人登高远望,仅这一点便胜于平地园林,堪称人工造景中
喜欢浮生六记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