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日子我邀同事提着酒盒再去,一位年老的僧人叮嘱我说:“上次我的小徒弟不知道吃了什么,一直腹泻不止,今天别再给他吃了。”由此可知,吃惯了野菜的肠胃,是受不了偶然一次肉食刺激的,真是可叹啊。我因此对同事说:“作和尚的人,一定要居住在这样偏僻宁静之地,终身不见繁华,不闻荤腥,或许可修得无欲真身,清静之心。若是在我家乡的虎丘山,整日目睹的是涂脂抹粉妖艳的妓女,耳听的是弦乐声声,笙歌阵阵,鼻端所闻的是佳肴美酒,又怎能修得身如枯木、心如死灰这般清静无为的境地!”
离城三十里,有个叫仁里的地方,每十二年举行一次花果盛会,每次举行时,当地人可拿出精心栽植的盆花来参加比赛。我在绩溪时,恰逢此会正在举行,于是兴高采烈地要去观赏,苦的是没有轿马可乘。于是我急中生智想了个因陋就简的办法:砍了根竹子削作轿杠,杠上绑一把椅子,很快,一乘小“轿”便做成了。我坐在椅上,雇人抬着“轿子”前去,和我同去的只有同事许策廷。见我这般让人抬在椅上行走的情形,路上的行人无不讶然大笑。
到达仁里后,首先见到一座庙,也不知供着哪座尊神。庙前空旷处,高高地搭着戏台,戏台上梁为彩绘,柱为方形,远远看去可谓雕梁画栋,焕彩巍然。待走近前去细看,原来不过是些纸扎彩画,再涂上了油漆而已。
忽然有锣声传来,只见四个人抬着大如断柱的对烛;八个人抬着一头大如牯牛的猪,这头猪是集体公养了十二年,专等这一日宰杀了来献神的。许策廷笑着说:“这猪虽然长寿,也终归有这么老了,神仙要享用,还得有锋利的牙齿才行。我若成了神仙,怎么可能享用这么老的猪呢。”
我说:“由此可见,这些人的虔诚也实在是愚昧之极。”
进庙后,见大殿、廊庑、轩台、院落到处摆设了花果盆景,这些盆玩也并不剪枝曲节,都以苍老古怪为佳,大半树种皆是黄山松。接着便是摆开场面演戏的时间了。此时庙内外的游人如潮水般涌来,我与许策廷见此情形便避开了。
我在绩溪不到两年,便与同事因意见不合而相处不睦,于是离开绩溪,拂袖而归。
正因我在绩溪做幕僚时,见到了官场中的种种卑鄙行径,简直是不堪入目,便决计易儒为贾,不再奔波于官场是非之地,改行做起了生意。
我有一位姑父名叫袁万九,彼时正在盘溪的仙人塘做酿酒生意,我与一位叫作施心耕的人便投资入伙,做起了酿酒贩卖的行当。袁姑父酿造的酒走的是海运。我入伙不过一年光景,不巧的是正值台湾林爽文起义之乱,海上运输因此而阻滞,导致货物积压,我们酿造的酒销售不出去,一下便亏了本。不得已,我只好像春秋时原本喜欢猎虎、改换营生后又重操旧业的冯妇一样,继续行走官府,重新开始了四处习幕的生涯。
这之后便在江北坐馆习幕四年,几乎没有快意之游可资记录。后来我暂住在朋友的萧爽楼。当我像世外神仙一样沉浸在庸常烟火岁月中时,我的表妹夫徐秀峰从广东归来,见我闲居在家,感慨万端地对我说:“像你这样每天清坐在家中,等天上露水来做饭,靠写字画画来糊口,不是长久之计啊!你何不随我一起去岭南做点小生意,起码不会只获一点蝇头小利,更强过于你这样整日闲坐了。”
芸也劝说我:“趁现在堂上父母健在,子女也渐渐大了,与其每天为柴米油盐精打细算,强作笑颜地四处求人,不如出去挣点钱,以图一劳永逸。”
于是我与平时常在一起交往的朋友求助商量,向他们筹了些款子作本钱。芸置办了一些自己手工制作的刺绣针线织物,加上岭南那边所没有的苏酒、醉蟹等物品,放在一起打理停当,作为第一批待价而沽的货物交给了我。我在禀明父母后,于十月十日,随秀峰由东坝乘船,出芜湖口向岭南而去。
这是我初次游历长江,舟驶江中,江风吹过,不禁让人意兴飞遄,大畅其怀。每晚泊舟后,我们必要在船头对饮小酌。见到捕鱼人手中所持用竹子做成的捕鱼工具十分奇怪,长不满三尺,网孔大约有四寸,四角用铁箍箍住,用铁箍的目的似乎是让它易于沉入水中。
我忍不住笑着说:“虽然圣人教导我们说‘罟不用数(音cu四声)’——意思是捕鱼不要用网孔细小的网,但这么大的孔,这么小的网,又怎么会有收获?”
秀峰比我内行,他说:“这种网是专捕鳊鱼的。”
只见捕鱼人在网上系上长绳,又将网放在水中一会儿提起一会儿又落下,似乎是在探测网中有没有鱼。不一会儿,捕鱼人迅速将渔网拉出水面,却见几条鳊鱼夹在网孔中被捕了上来。我这才相信了秀峰的话,感慨地说:“可知有时凭自己的浅陋之见,是无法猜测事物之间无穷奥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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