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臣自殿侧趋步而出,一礼之后低声禀告了些什么。周主闻言,只是眸光微敛,一张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传。朕就在路寝见他。”
小臣诺诺离去。周主面色如常地将简书推到一侧,起身,随手整了整衣摆。
赤色的幔帐悬垂。祭服宽大的衣袂自宫阙中的帘帐侧掠过,于轻风中漾开一点微澜。雉门外,有金铎之声自城中传出,仿佛传达着某些难为他人言的讯息。
周主的唇角不由带起了一丝笑容。儒雅温和却又不失气度,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他正襟坐在帘帐后的毡席上,看着小臣引了殿外之人踏上殿前的石阶。
——当那一身赤红道袍的少年走入显庆殿大门时,周主的目光便没有从少年的身上移开。看着那少年面色平和地对他行礼,王座上的青年不由双眼微眯,似是提起了几分兴趣。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家三子。远远一看,只隐约感到一股稍显疏离的出尘之意;待走近,看去却是分明行止从容,并无出格之处。
传言说此子战力不俗,桀骜不羁,今日前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周主暗暗思忖,却是笑着示意小臣赐座。却看那少年从容谢过后,便是仰首抱拳,单刀直入。
“陛下。小子有一事相求。”
“请讲。”
“我想要凰血梧桐。”
——凰血梧桐。传闻中唯有凤凰啼血陨落处,沐浴神禽真血才能生长的梧桐木。此物只存在于岐周王族的族库之内,若无周主允许,不可轻易取得。
周主垂眸,正对上了少年深墨色的眼瞳。从那双眼眸里,他似乎看到了一点执着的火光。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某首传唱的诗歌里提起的山有扶苏。
欣赏之意一闪即逝,他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听完了少年的要求,随后沉吟了片刻,似是想通了什么。面上的神情依旧温文儒雅,却仿佛多了一丝感慨。
“凰血梧桐确实珍贵,然而岐周上下能说出用途的人,恐怕已然不存在。你既知道它,怕是先前已然见过四弟了吧。”
“族库中的凰血梧桐木还剩下一段主材。此物虽说难得,若都给你,也并非不可。不过,朕不管你要用它做什么,只有一个条件。”
“朕刚看了相父的奏表;十八为缓商军,自请入敌营为质。这份担当,姬发见之有愧。然而,我姬氏的子弟,绝不可轻易成为两军利益下的祭牲。”
“带十八回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只要她回到西岐。”
“你——可能做到?”
……
……
王座上的青年容色谦和,似带悔愧;然而身上的气势,却是渐渐攀升。提到长宁时,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
少年眸光一凝,只是沉默了一息,便垂首承诺。那青年随之取了竹简,刻笔疾行,一道手书顷刻而就。
——他挥手,示意随侍的小臣传令掌管周库的大府;随即起身邀约,亲自引着那少年踏入显庆殿后设下的寝堂。
此刻尚在白昼。日光透过蒙着熟羊皮的轩窗,将殿外树上新绿静静点染于那一片素白上。与正堂庄重谨肃而带了帝气的陈设不同,此间的布置,却是格外低调且简单。
仅看寝堂中的矮床与床头窄案上的竹简和刻笔,便可知眼前之人常在此连夜处理奏章。枝形灯架上的膏烛虽是不曾点燃,却依旧可使人想见——这里在夜间,该是何等的明亮。
少年没有去看那青铜铸造的枝形灯架。他垂首,眸光凝固在几案上一卷半展的竹简上。那竹简的表面看去极为光亮,连接处的绳索,也带了几分磨损的痕迹。似乎,这一卷简书在过去的数个月中,亦是被人反反复复地翻看了无数次。
——“今朕疾允病,恐弗念终,汝以书受之。……”
仅仅一眼看到的文字,便尽皆透出了恳切与期盼。少年只觉得心底某个地方似是隐隐抽了一下,却是微闭双目,不再看那被摩挲得光亮的竹简。
那是文王为周主作下的保训。字字情深,透出一个弥留之际的老者对次子与岐周未来的期许。于是他别开目光,迅速收敛了呼吸。
身侧的青年依旧态度谦和,仿佛全然不曾看到少年的反应;然而那身着祭服的身影却是不着痕迹地上前,默默挡住了那张几案。
随口问了几个不相干的问题,那风度博雅的青年面上,忧色似乎浓郁了一些。终究,他对那少年带了歉意地微微一叹,借着寝堂中略显不明的光线,递出了一枚雕琢精致的玉印。
“若可以,便替我交给十八。”
不一时,那前去通报的小臣归来,禀报事情已然处理完毕;周主却是又一次制止了正要引路的小臣,将那少年亲自送到殿外。在显庆殿前众多宫人的注视中,少年自殿前的御车上取走了那根长有三丈的凰血梧桐,神色平静地拜谢了周主;一袭赤衣,在白昼的日光下灼灼耀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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