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剧文化是一种客观存在,对它太急迫的鞭策改变不了它的基本步履,对它太严厉的责斥也无损于它的容貌体态,它还是它,如一条有着既定河道的千年江流,吸引着人们对它作出进一步的勘探。两次思考总算为这种现代化的勘探开了一个很有气势的头。
究竟怎样才能算是对中国戏剧文化的正确勘探和严肃体认呢?
首先应该深入地了解它的发展历程,搞清楚它的发展与社会总体发展趋势的联系,与文化思潮递嬗的联系;其次,要在世纪初已作思考的基础上进一步把它放到世界戏剧文化的广阔背景中来比较和掂量;此外,更重要的,还应该考察它赖以生长的土壤,研究它与自己的观众的密切联系。
作这三方面考察的条件,在本世纪都先后出现了、成熟了。其实,就在我们前面所介绍的两度思考之中,已有一些人、一些文章接近了这三方面考察的内容;而在他们进行热烈讨论的同时,更有一些冷静的学者以默默的工作开始了卓有成效的考察,王国维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这三方面的考察,在外象上有不少矛盾之处。例如,考察历史发展过程时容易倾向于较多的肯定,考察与其他戏剧文化的关系时容易倾向于较多的否定,考察与观众的关系时则容易着眼于稳定与变异的规律,为此,同时兼作三硕考察是极为困难的。但是,我们如果能把三方面的考察成果加以有机组合,那么,却一定能对中国戏剧文化获得一种多侧面的主体认识。这样的认识,只能属于这个世纪。
一、在系统的历史梳理中获得体认
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中国学术界一直具有浓厚的历史观念和历史兴趣,但是迄止上世纪,在中国戏剧文化发展历程的清理上,还没有真正进入科学研究的阶段。片断性的梳理和论述是有的,但往往是借历史资料说明一些具体的艺术问题,大多不以历史本身为皈依。及至本世纪,这种情况很快有了根本性的改变,中国戏剧文化的系统反思
正式开始了。现代历史观念认为,在各种历史中显得特别重要的,并不一定是钦定正史,而应该是那种能从不同的角度切实反映民族灵魂历程的历史。这样,戏剧文化史的重要地位就不言而喻。它理应从历史科学的门外登堂入室,坐到令人瞩目的位置上来。可以说,一个还没有进入戏剧史研究的民族,必然还不具备现代的历史观念。
对中国戏剧文化的系统反思,是从王国维开始的。在他之前,梁启超的思考也体现了比较科学的历史观念。一九〇五年,梁启超不同意《新民丛报》上的一篇文章对清代戏剧衰落原因的分析,撰写了一段辩正性的文字,显示了他对中国戏剧文化的历史见识。《新民丛报》上那篇文章的作者认为,清代戏剧不景气,是由于清代的满族统治者原是少数民族,“其所长者,在射御技击,其所短者,在政治文学”,甚至“不知音乐美术为何物”。梁启超当然不同意这种观点。他说,清代满族统治者应与元代蒙古族统治者相仿佛,元代法网也密,为什么元代戏剧却那么繁荣呢?他认为,应从以下四个方面来说明清代戏剧衰落的原因:
第一,明清两代用八股文取仕,渐渐地把知识分子都吸引到了八股文的轨道上,而“八股之为物,其性质与诗乐最不相容”。他认为,在把科举视作知识分子唯一“荣途”的中国,文化现象与科举考试的要求紧密相连。“自唐代以诗赋取士,宋初沿袭之,至王荆公代以经义,然旋兴旋废,及元,遂以词曲承乏”,每代的取士标准造成每代的艺术风气;
第二,清代学术界形成了程朱理学的学风。程朱之学兼包儒、墨,提倡正衣冠,尊瞻视,“从坚苦刻厉绝欲节情为教”,构成了一种非乐精神
。程朱理学在元代影响不大,由明兴盛,至清而形成风气,正与戏剧的盛衰相反逆;
第三,随着程朱理学形成风气,乾嘉学派的考据笺注之学也兴起于一时,而这种学问干燥无味,“与乐剧适成反比例”;
第四,自雍正年间限禁伎乐之后,士夫中文采fēng_liú者就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从事音乐戏剧的权利,于是艺术就落到了“俗伶”手里,趋于退化。但艺术毕竟为“人情所不能免,人道所不能废”,“俗剧”也就流行。这是政治势力造成的戏剧与文学的分裂。
这种分析,未尽准确,但在方**上却是体现了近代的科学色彩的,超越了世纪初多数学者的思考水平。
在梁启超作这番分析后的七年,王国维完成了划时代的著作《宋元戏曲考》。作为第一部中国戏剧文化史的专著,《宋元戏曲考》虽然也逐渐暴露了不少时代性的局限,却将永远被人们所铭记。今天最能引起我们兴趣的,是它产生——需要它产生、又必然会产生——的时代背景。王国维谙熟乾嘉学派周密的考订功夫,但却不愿意“只见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因而高屋建瓴地把自上古至宋元的戏剧文化发展过程作了一次极有气魄的统览。如果说,他严密考订的功夫未必不能见之于乾嘉学者,那末,他统览戏剧文化的意图和眼光却只能产生在他的时代。他的内心并不愿意封建王朝的覆没,但他不知,正是封建王朝临近覆没的时代机遇,给了他以总结一种文化遗产发展历程的契机。
法国当代历史学家马鲁曾经指出,过去的一切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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