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他已是语带哽咽,神情既喜也悲,明觉对这些心知肚明,偏偏一声难吭、一字难言,唯有躬身拜下。
当晚,宋元昭与明觉秉烛夜谈,这位宽仁的长者没问他既然大难不死又怎不回家报平安与亲人团聚,只与他说起京城三年来的种种变化,善意避开了那些明争暗斗的龃龉。待他细细听罢,方才将自己死里逃生、颠沛流离的经历说了出来,饶是宋元昭阅历丰富,也不禁为之唏嘘。
谈话间,苏禾的名字到了嘴边,又被明觉不动声色地咽了回去,而他想问宋元昭有无看在弟子薛海的份上包庇白梨,同样没能说出口。
岁末天寒,加之京城戒严更甚以往,萧正则在京有侯府高门可入,明觉却是无家可归,宋元昭本欲留他暂住府中,但被婉言推辞了好意,如今已是出家人,但凡神佛座下三尺地,总能容他落脚一隅。
京中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是灵光寺,始建于数百年前,内有僧众大几百人,每逢年节时,各家贵人都会前去敬香拜佛,明觉却没有选择在此挂单,而是转头去了京郊一处小庙,其名为“方寸寺”,占地不过十余亩,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年到头香客也不在少数。
方寸寺里仅有僧人不到十数,明觉将自己的衣钵挂在名单下,便在此间住了下来。老主持年纪大了眼昏花,倒是跟他一见如故,说他“颇似一位小善信”,又与他论过几回禅,很快命众僧不必拘礼客套,只将他当寺里人看待,明觉白日里与他们一起接待香客,夜里同几位师兄弟讲经,兴致来了还跟他们出门俗讲,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腊月十九。
这一日,方寸寺来了位不寻常的客人。
风声如泣雪如泪,一辆马车停在寺门前,八名打扮利落的护卫拥着一位青衫女子走进殿内,她摘下披风和帷帽,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脸庞,模样是一等一的端正漂亮,美中不足的是有些苍白憔悴,眉宇间难掩疲倦,瞧着不过花信之年,眼角竟已有了丝丝不甚明显的细纹。
她显然是这小寺庙的常客,进了殿先拜大佛,旋即找上老主持,由他亲自领着转入后殿,老主持打开一间从不对外开放的静室,里面没有灵位,只供奉了一尊有些年月了的白玉观音像。
明觉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远远看着她孤身入内,两名护卫一左一右守在门边,点烛的动作顿了一下,火焰燎到手心,没能将他灼伤,只有微微的烫感强迫他回过神来。
他在此挂单,等候半月,终于等到她来了。
先帝发妻王元后尊信南无观世音菩萨,当初三王之乱时宫廷动荡不安,王元后携yòu_nǚ柔嘉自京郊皇埋伏,混乱中与护卫走失,母女俩仓促间逃至此寺,老主持让她们藏在观音座下空洞里躲过追杀,直到卫队统领萧胜峰带人找到这里。
为了皇家体面,也顾全寺中僧人安危,这事没有宣扬开来,先帝本欲厚赐,被王元后劝阻,改为替庙中佛像重塑金身,并额外打造了一尊白玉观音像送来。待三王之乱平定后,这座小寺庙就成了帝后微服私访时常去的地方,老主持只知道这对夫妻是达官显贵,却不知他们贵不可言。
王元后薨逝于平康十九年腊月十九,先帝痛失发妻后对军国大事愈发勤政,迫切想要在自己有生之年收复云罗七州,不再来这容易使人触景伤情之所,太子的课业也越来越繁重,甚至开始一步步接触政事,唯有华容长公主殷柔嘉照旧于每岁腊月廿九至此拜观音祭母。
在萧正则担任天子亲卫的那四年里,殷柔嘉每到这日都会向先帝要人,他替她驾马车,为她守堂门,听她说心事……身不敢僭越,然心不由自主。
殷柔嘉在静堂待了半个时辰,出来与老主持说了几句话便去抽签,因她是贵女,僧众又是出家人,得按规矩垂下一道竹帘,明觉便有了隔帘与她相见的机会。
不多时,一支朱砂竹签从帘下递了过来,明觉见是下下签,眉头微微一皱,压低嗓子哑声道:“坎为水卦,敢问女施主求问何事?”
一帘之外,殷柔嘉静了片刻才道:“问离人,求姻缘。”
短短六个字,皆如三寸长钉刺进明觉心头软肉,拔之不出,渐入渐深。
“……坎同陷,凶卦也,是雾里看花、水底捞月之象。”
“如何解?”
“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子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如何断?”
“得此卦者,劳而无功。交易困,出行险,名利不遂,疾病难愈……离人未归,姻缘无成。”
一阵沉默过后,殷柔嘉竟轻笑出声,低语道:“如此,也不尽是坏事。”
华容长公主今岁二十有四,但因着父兄先后去世,她已过了出降的大好年纪,萧太后有意为她择选驸马,可惜至今未能成定。
不是她眼高,也并非所选之人个个不好,只是她还没忘了那个人,仍想多等一等罢了。
明觉攥着签的手轻颤了下,竟险些红了眼眶。
他又听殷柔嘉问道:“如何破?”
“……莫执迷、莫强求。心向此花无处摘,回见天涯别处开。放得下缺憾,才能拿得到圆满。”
“那我若是放不下呢?”殷柔嘉执拗地道,“诚如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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