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下,她转头望着佛像,一字一顿地道:“再者,倘使神佛怜悯于我,真教我强求得手,莫说煎熬劳苦,便是要我折寿还愿也值了。”
明觉脸色倏变,忍不住脱口唤道:“师——”
话刚开头,他陡然想到了什么,剩下的话如被鬼手扼喉般掐了个戛然而止,待殷柔嘉发出询问,明觉只能坐在帘后深深垂首,将那支下下签合于掌心,哑声道:“是小僧参悟不成,反倒着相了,多谢施主指点迷津。”
闻言,殷柔嘉眨了下眼,神情寡淡的脸庞上横生出一笔少女时的生动明媚来,只听她促狭道:“那我这笔卦金可就不给了。”
明觉隔着一重竹帘目送她乘雪而去,暗道:“师姐,你早已给我足够多了。”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次日清早拿回了自己的衣钵,向老主持辞行,趁夜回到了宋府,没有惊动任何不相关的人,悄然潜入宋元昭房中,跪倒在惊醒的老丞相面前,将苏禾之事和盘托出。
明觉或许此生都无法忘记宋元昭那时看着自己的眼神,老丞相面无表情,扶在床架上的手却猛然收紧了,冥冥中似有哀吟,而他面前的人其实一声也未吭。
自始至终,明觉都未能从宋元昭的脸上窥出丝毫端倪,无从揣测这位两朝重臣心中作何想法,而宋元昭没有立即对他的话表明出质疑或肯定的态度,只向他问清了其中细枝末节,便留他在府里暂时住下了。
明觉在宋府住了三天,朝廷岁末公务繁忙,永安帝又是年幼不堪理政,军国大事的决策大权自然分落于丞相和太后之手,宋元昭几乎住在了衙署里,直到户部把今岁钱粮核算完毕并呈报归库,疲惫不堪的老丞相才返回府邸。
入夜,风雪大,星月疏,宋元昭带明觉去见了一个人——传闻里惨死家中的前翰林院侍讲学士,薛海。
薛海与明觉的年岁相差无几,他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才情过人,相貌堂堂,虽也有些读书人的文弱气在身,但他脊骨直、目有神,言谈举止间隐有锋芒,肖似其师而青出于蓝。
倘使明觉没有记错,薛海本为宁州人士,后来入京赴考,宋元昭为其会试座师,因他文章作得好,便被推为会元,待殿试过后,薛海正式提了束脩拜师宋元昭。因此,要说相处日久,薛海远比不上宋元昭的其他几位学生,可论起师徒之情,这年轻有为的关门弟子又胜过了旁人,也难怪宋元昭会为他的遭遇震怒不已。
然而,接下刺杀薛海这个任务之人是白梨,潜入庆安侯府杀死萧正德的凶手亦是白梨,前者被一把火烧了个毁尸灭迹,后者则是一刀毙命横尸寝卧,乍听无甚差别,实有颇多值得细究之处,今见薛海尚在人世,更是证实了明觉心中猜想。
萧正德再如何不好,到底是血缘至亲,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用劲攥紧,轻声问道:“薛学士既然逢凶化吉,为何不返回朝堂呢?”
宋元昭带他过来之前,显然是先跟薛海沟通过的,大难不死的前翰林院侍讲学士如今身着一袭布衣站在屋内,一豆灯火将他照得愈发身影颀长,只听薛海不答反问:“大师可知我与庆安侯世子因何结怨成仇?”
一个是入了待诏房的御前红人,一个是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不能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朝官与勋贵之间素有一道界线在,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越过界去,是以冲突龃龉常有,而似这等牵连性命的血债罕见。
明觉仔细回想了半晌,摇头道:“只听说一切之始乃是救人。”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等后来积怨渐深,已然不值一提。”薛海叹了口气,“此番他之所以容不下我,盖因我偶然发现其与内宫之人暗中来往,甚至……”
身为萧太后的亲子侄,萧正德不仅是庆安侯世子,还在宫中担任了太常寺少卿兼左散骑常侍的职务,这使得他能够时常出入宫闱和在御前行走,而当今天子不过十岁,后宫六院虽无嫔妃,但多有年轻貌美的宫女,萧正德本就为人轻佻,一来二去便大起了胆子,竟妄图将手伸向至今未曾成婚的华容长公主,终因薛海撞破他与宫女密谋而不成。
秽乱宫闱事关重大,薛海拒不接受萧正德的威逼利诱,但顾及到后宫女眷的名誉,他没有声张开来,只向永安帝私下检举了此事,萧太后很快寻了由头撤去萧正德的职务,令他在府中禁足不出,那些涉及此事的宫女也在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宫里头少了这十来个人,与江河里少了十几条鱼虾无异。
于薛海而言,这般结果自是不够公允的,可后宫之事不比朝堂,关乎皇家颜面本就没多少公理可言,他一个外臣加以干涉已是逾越了,再多的实在无能为力,而萧太后对萧正德的处置也无可厚非,表面上只是撤其虚职,但她命其称病禁足,顺势取消了萧正德的亲事,连内定的差事肥缺也没了,几乎注定了他这一生止步于此,只能做个凭借父祖恩荫浑噩度日的纨绔子弟,保不准哪日连世子之位都没了。
性情狠戾的萧正德既不肯就此甘心,亦是恨火难平,故而不久之后,掷金楼那千金一命的悬赏单上就多了翰林院侍讲学士薛海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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