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只是一个二百来平米的简陋铁皮屋违章建筑,车间里摆着十几台大工厂更新换代淘汰下来的油迹斑斑的二手纺织机,加工出来的产品也只是半成品。说白一点,纺织厂其实只是一个三无作坊。老板郑家驹年纪也不大,六零年生人,比妻子何齐小两岁,跟小舅子何苦同年,身材矮小,獐头鼠目,在香港估计都找不到老婆。
郑家驹负责在外面联系业务,所谓的联系业务,就是陪大老板吃喝玩乐,把大老板哄高兴了,业务就有了。何齐负责管理,其实也没什么可管的,工厂就那么十来个人。工人吃饭管饱,每个月还有五十块钱工资,比在老家强千万倍,所以工作起来自然是争先恐后,根本不用管理。老板娘何齐多数时候也在机器前干活,兼职给十来个工人做饭,说起来其实比工人还辛苦。
何齐七七年就来龙踞了。那年何继梅病重,他在龙踞的老班长去瓜洲探望他,见到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侄女何齐,有心招为儿媳,就把人带回了龙踞。老班长是龙踞军分区医院的领导,在军分区医院给何齐安排了一份护士工作。可两个年轻人有缘无分,老班长的儿子直到七九年战死在前线,也没能见上未来妻子一面,结果便宜了郑家驹。
夫妻俩小小的事业刚刚起步,这已经倾尽了两人的所有。如今一下来了五个,确实难倒了他们。全部安排工作?多出一笔不小的开支,何况也用不上——首先纺织机就不够。安排一两个,那么其他人怎么办?让他们回老家?那么谁留下谁回老家?夫妻俩经过商议,最后决定,自己的工厂顶多安置两个。至于剩下的三个,夫妻俩分头去附近的工厂打听,看看有没有工厂招工。打听到了,当然最好。没打听到,爱莫能助,只能让他们原路返回。
结果还是郑家驹路子广,当天就打听到了,而且三个都要,是郑家驹认识的一个香港朋友新开的油漆厂,就坐落在伏龙塘镇岗丰村外的水塘边上。郑家驹的朋友叫郭宏生。郭宏生一开始看中了何苦何雨生以及何文。油漆厂属于高强度体力劳动,这三个人已经成年,而且身强体壮,正好适合。何必身材单薄,简光伢身材矮小,郭宏生没看上。可郑家驹也没看上何必和简光伢。何必来到龙踞的第一时间就用身上仅剩的钱给自己买了一罐“健力宝”,举在手里从火车站一路喝到工厂,这给前来接站的郑家驹留下了极不好的印象。而简光伢身材瘦小,面色菜青,严重地营养不良,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干活的料。郑家驹和郭宏生争执了半天,郑家驹能说会道,留下了小舅子何苦和何雨生,郭宏生收留了其他三个。就是在跟着郭宏生回油漆厂的路上,简光伢见到了陈岭南。
陈岭南注意到简光伢却是在一年多后。那天傍晚陈岭南光顾着埋头烧菜了,一行人打跟前经过的时候根本没抬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陈岭南也没有注意到简光伢。坐落在水塘对面的油漆厂尽管近在咫尺,陈岭南却一次也没有进去过,因为没有业务往来。直至次年夏天的一个上午,一身臭烘烘油漆味的简光伢来到陈岭南臭烘烘的废品站,问陈岭南收不收原料桶。
陈岭南当然收,不过还是感到诧异,因为油漆厂的原料桶一直以来都有原料厂家回收,怎么这次会当废品卖呢。
简光伢说原料厂收走的是好桶,可以循环使用,而叫陈岭南收的是废桶,只能当废品。
听到这里,陈岭南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报废的化工原料桶在废品当中也属鸡肋,先不说卖不起价钱,处理起来还有危险。化工残余在桶里发生化学反应形成可燃气体,处理不当会爆炸。同在伏龙塘镇上的“水仙花”油漆厂去年就发生过一起原料桶爆炸事故,把厂里的一个傻帽工人整条手臂切了下来,送医路上陈岭南亲眼目睹,自然不敢大意。
陈岭南原本不想接这单生意,因为确实赚不了两个钱,没必要冒风险。不过转念一想,人家第一次上门,还是接了罢,或许以后还有生意,于是就跟简光伢去了厂里。但这次简光伢依旧没有给陈岭南留下什么印象。几年下来,陈岭南已是阅人无数的老江湖,一个工厂打工仔能给他留下什么印象呢!
不过很快陈岭南就发现自己小看了简光伢。
那天简光伢带着陈岭南进到油漆厂,让陈岭南看了一下码在院子里的报废铁皮桶,让陈岭南报了收购价格,却没有让陈岭南把铁皮桶收走,而是找了个借口把陈岭南打发走了。生意没谈成,陈岭南也不遗憾,甚至巴不得如此。因为确实是鸡肋,几十个二百升的铁皮桶,倒腾一回赚不了几个钱不说,还得专门租辆车搬运,基本上等于是搬运工。可过了三天,简光伢又找上门来,叫陈岭南去厂里收桶。
陈岭南说你找别人罢,我不收了。
简光伢说为什么。
陈岭南说我没车啊。
简光伢说你租车啊。
陈岭南说本来就没钱赚,租个车还不亏死。
简光伢说你放狗屁。
陈岭南说不信你去问问其他收废品的,看看他们愿不愿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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