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岭南说好桶我当然收。
简光伢说好桶你收什么价。
陈岭南说十二块钱一个。
简光伢说你放狗屁,都是十四。
陈岭南说十四就十四,你有多少。
简光伢说有八个,不过你要连报废的桶一起收走。
陈岭南说这完全可以,我租个车就去厂里拉。
简光伢说八个好桶一百一十二,三十一个报废桶九十三,总共两百零五——你先把钱给我。
陈岭南说为什么。
简光伢说我把好桶跟废桶混在一起,你去到厂里什么都不要说,全部搬上车就是。
陈岭南也是老江湖,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奥妙是,简光伢把好桶当废品卖,中间存在十一块钱差价,八个桶的差价是八十八块。如果老板没发现,这八十八就进了他简光伢个人的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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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表姐夫郑家驹的介绍进了厂,简光伢首先遭遇的一个困境就是皮肤过敏。这是多数人第一次接触油漆要经历的一关,何必和何文也未能幸免,只是过敏程度比简光伢轻一点而已。最开始是皮肤变得无比干燥,浑身奇痒难耐,越挠越痒,越痒越挠。挠出一身疹子,然后浑身肿得跟个刚出笼的馒头一样,灼热、疼痛、无法睡觉、咽喉肿痛、食欲不振、睁不开眼睛。这样的痛苦持续数天或者十数天甚至更长,直至肿胀渐渐消退,死皮脱落,最后成功脱敏,凤凰涅槃。
油漆厂的工作堪比苦力,环境也无比恶劣,三个人对这份工作依旧无比珍惜。刚到龙踞就顺利进到了厂,这就够幸运了,何况每个月六十块钱的工资也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三人遇到了一个好老板,除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作为押金没有发下来,之后每个月的工资老板郭宏生都不会恶意拖欠克扣,能做到这一点的老板已经非常难得。不跟远的比较,就跟郑家驹比,郑家驹本质也不坏,积极向上,勤奋肯干,可一旦涉及到钱的问题,也没有半点人情味,包括对小舅子何苦。何苦在老家的时候天真地认为来到龙踞会得到姐夫的特殊关照,然而却没有。郑家驹给他的工资跟其他工人差不多,仅仅多十块而已,每个月六十,吃住也一样。
“你是来学东西的,不能一上来就想拿高薪。我要一开始就给你高薪,那是害你。”郑家驹吝啬还振振有辞。
在大家的想象里,好像从香港过来的人都是霍英东包玉刚那样的大富豪。其实不然,这个时期来大陆投资的香港人里,除了极少数爱国者,大都是投机者,实力真正雄厚的不多。这不难理解,因为国家刚刚开放,政策不明朗,加上产业链不完整,真正有实力的老板用不着冒险。敢冒险的往往是低端制造业里的中小企业老板,吸引他们的是内地廉价劳动力和土地租金。而最多的是郑家驹郭宏生这类纯粹的冒险家,年轻,一文不名。他们在香港其实也是社会底层,出身卑微,没有文化,没有生路,有的是出人头地的野心和比大陆人更开阔的视野。最初他们跟着从香港过来的老板干几年,手头积攒了一点点资本,也有了一点经验和技术,便自立门户。租个简陋车间,买点二手设备,招几个廉价劳动力,摇身一变就成了老板。在这个以卖方为市场主导的时代,你只要有做老板的勇气,你就能发财。他们衣着光鲜,肩上背着人造革公文包,似乎都是腰缠万贯的大富豪,其实囊中羞涩,虚张声势。有经验的人从来不信他们嘴上说的,因为他们满嘴跑火车。有经验的人看一眼他们走路的神态就能清楚知道他们几斤几两。如果他们走路的时候弓着背缩着肩,像憋着尿找厕所一样东张西望,同时又步履匆匆,那肯定是还在寻找机遇,肯定是还没混好。混的好的,往往是下巴走在前面,眼睛四十五度角仰望蓝天,走路也一定走马路中间,即使挡了后面的车,也要等对方按了半天喇叭才会慢条斯理让路,让路前还不忘回过头来骂一句:丢你老母,赶去投胎咩。
郭宏生属于后者。郭宏生二十八岁,未婚,家在九龙深水埗,曾有过短暂的黑社会经历,因为贪生怕死被黑社会开除后才辗转来到大陆。去年他还是“水仙花”油漆厂的一名油漆配料员,在初步掌握了油漆生产工艺后,从亲戚朋友手里借了点钱,摇身一变自己做了老板。简光伢何文何必是他招的第一批工人。工厂条件简陋,一个一百平米的铁皮屋车间,一台经常罢工的人力叉车,几个铁皮搅拌桶,以及十数种原料,就构成了工厂的全部。郭宏生慷慨大方讲义气,加上第一次做老板,没有成本概念,除了不会恶意拖欠克扣工人工资,平日里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给工人小恩小惠,美其名曰“特殊工种津贴”。何文何必和简光伢应该是龙踞最早拿到“特殊工种津贴”的内地打工仔,在这之前以及之后很多年,所有津贴都只针对外籍员工,内地打工仔脑子里想一下都会被炒鱿鱼。
油漆生产全部是手工操作。工人的岗位也没有分工,都是通才。每天的工作就是郭宏生在一旁手把手指导,三个工人把各种化工原料按比例兑入搅拌桶,然后用一根一米来长的钢管在桶里持续不断的搅拌,直至搅匀。如果说搬运原料是苦力活,搅拌原料就是苦力中的苦力。由于各种原料的密度和粘度不同,把它们搅拌均匀绝对是一件即检验体力又考验耐心的事,同时还要忍受各种刺鼻的气味,而且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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