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生的油漆厂一开业便生意兴隆。工人的工作时长不定,以前一天的订单数为准。有时候一天工作一上午,有时候工作到深夜,订单完成即下班。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分装好的油漆装上人力三轮平板车。郭宏生把油漆拉到货运公司,分发到各地的客户手里。
郭宏生做老板没两个月,一天早晨拉着一车油漆出门发货,出去不到一个小时,浑身泥浆回到厂里,说油漆被人抢了。
郭宏生说丢,你们大陆穷鬼真多,我在香港只听说过抢金抢银抢钞票,没想到在你们大陆连油漆也有人抢。
大家每天过得都很充实,因为再也饿不着了,而且每天还能吃到荤腥,另外每个人的愿望在从郭宏生手里领到工资那天都能得到实现。
拿到工资后,简光伢给自己留下二十块,剩下的通过邮局汇回家,用于弟弟妹妹的学杂费和日用开销。何文也一样。何必身为家中幼子,负担轻,工资可以全部自己留下。但即使如此,何必也总是三个人里最缺钱的一个,因为他有三大爱好,吃零食、喝“健力宝”、穿衣打扮。
来到龙踞后,零食和“健力宝”是何必每天必不可少的。“北冰洋”汽水没有打入南方市场,何必迷上了“健力宝”。何必对其他什么都不会上瘾,唯独“健力宝”例外。如果有详细统计,何必很可能是全中国喝“健力宝”最多的人。从八四年来到龙踞至零一年移民美国,差不多每天都要喝,发展到后来基本上就不怎么喝水了。
穿衣打扮更是何必的最爱。为了买一双“鳄鱼牌”皮鞋,何必省吃俭用攒了半年的钱,结果皮鞋买回来穿上脚没两个月,鞋尖就开了鳄鱼口。从小到大,即使缺衣少食,何必也从来没有忘记对美的追求。出门前浑身上下没有捯饬漂亮,他会变得拘谨自卑。也因为爱打扮,何必在哪都是一道风景。被人关注的另一个原因是何必对衣裳颜色的偏好别具一格,独爱红色和白色。试想一下,在蓝黑灰为主流色彩的八十年代早中期,一个留着鬓角,戴着蛤蟆镜,身着红衬衫、喇叭裤、白皮鞋的瘦高俊俏男孩走在人群中,那得是多亮眼。为此,来到龙踞第一年,何必便在江湖上拥有了一个如雷贯耳的绰号——“嫖客佬”。
爱打扮并不是何必一个人的爱好,何苦也一样。何苦不像弟弟这么讲究衣裳的颜色,只讲究时尚。何苦崇拜日本演员高仓健,为了模仿自己的偶像,硬是缠着姐姐何齐从香港给他买了一件“皮尔卡丹”风衣,穿在身上风光一时(买的时候是夏季,打完折九百九十八港币)。
何苦来到龙踞不久就跟一群江西人打成了一片。那群江西人来自江西赣州,在龙踞蹬三轮车。此时在龙踞蹬三轮的清一色是赣州人。发生这种奇怪现象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当初某一个没有进厂的赣州人偶然涉足这一行,意外发现这一行可以谋生,于是就在老乡中间一传二、二传三,最后形成了垄断。同乡抱团在改革开放早期的龙踞属于普遍现象,比如香港人都是老板,街上卖菜的一律是江西北部人和湖北南部人,凤凰城人做五金建材和包工头,四川人开饭馆和理发厅。如果一个行业里出现了一个非同乡,那么这个非同乡要么就是绝对的厉害角色,要么就是个二百五,但不管他是什么,他都会很惨。
正所谓物以类聚,在老家一直是孩子王的何苦来到龙踞不久就跟赣州人的首领“熊老师”打得火热,并很快拥有了一个“湖南骡子”的江湖绰号。“熊老师”比何苦大两三岁,两人以兄弟相称,有空就聚在一起。“熊老师”有一个屌爆了的名字——熊威廉。不知情的人听到这个名字会下意识地对他肃然起敬,因为历史课本告诉大家,凡是叫“查理”、“威廉”、“亨利”、“路易”、“爱德华”的人,都他妈不是一般人。
“熊老师”就不是一般人。“熊老师”早先是赣州地区一个乡镇小学的数学老师,七九年偶然从报纸上看到龙踞开放的新闻,当即砸掉铁饭碗就跑来了,而且一来就站到了食物链顶端。“熊老师”五官清秀,中等个头,身材精瘦,打架爱用改锥,在龙踞这些年扎伤多人,令人谈之色变,三年前还追上了伏龙塘镇长林炳辉的侄女林乐怡,可以说是个绝对的厉害角色。
“熊老师”垄断的三轮车行业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在私家车还是稀罕物、出租车还没有普及、公交车也时有时无的八十年代早期,坐三轮车通常是香港老板彰显身份的奢侈消费。穿着时髦的香港老板仰躺在绒布后座上,穿着背心或者光着膀子的三轮车夫在前面挥汗如雨,三轮车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飞驰,三轮车夫心里欢快,资本家脸上有光,各得其所。
“熊老师”手下蹬三轮车最厉害的是一个叫文东生的赣州佬。这家伙载着两个标准体重的成年男子从伏龙塘到龙踞市人民医院二十公里路程只花了二十八分钟,跟飞一样,而且没有发生交通事故。这个家伙当时之所以那么拼,是因为客人得了阑尾炎,赶着去医院切阑尾。那一趟下来的收获自然也不菲,挣了一张红彤彤的百元港钞,轰动一时。
不过蹬三轮车这个行业门槛也不低,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参一脚。首先你得是赣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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