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大山里常下雨,而且一下就是两三天。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这时节是不能到野外去疯玩的,呆在家中便觉得很无趣。
这时候,二伯父家的那几本连环画就成了我打发一个下午时光的好东西。
二伯父视那几本连环画为至宝,一有空就拿出来翻。他看得极仔细,且边看边琢磨。
我很惊诧,没上过学的二伯父,却每次都能把连环画中薛仁贵、秦叔宝等一溜故事绘声绘色地讲述出来,其中还穿插着他的一些看法。可能是时间长了,看的次数多了的缘故。
三伯父去世后,我常见到二伯父和父亲喝了酒后就骂骂咧咧地用苗话吵架,常吵得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让谁,但却从来也没见动过拳头。很多时候,吵着吵着,两兄弟又和好了。
更多的时候,在火炉边,父亲和二伯父常常能一谈就是大半夜,总有说不完的话。他们吵架用苗话,侃话门子也用苗话,我们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文斗是一个苗寨,父亲他们那一代人,基本上全部都还能操一口流利的苗话。到我们这一代,就很少会讲苗话了。不过,一些最基本的日常词汇,却还能囫囵吞枣听得个半懂。
在父亲和二伯父的交谈中,偶尔有苗语不能表述的词句,他们也会用汉语替代,我也便能从中知道他们大概在谈些什么。
二伯父不喜欢喝茶,却烟不离手。
我不关心他们在谈什么,却特别喜欢用一双眼睛怯生生地仔细看二伯父用一根竹签捅他那长长的竹鞭烟袋,然后装上一袋叶子烟,凑近火炉点燃,美美地吸一口。
在火炉烟和叶子烟的双重缭绕中,大山中长长的夜晚,也便这样过去。
常常是听着听着,我就趴在父亲的膝盖上睡着了,一任口水流淌在父亲的裤子上。以致什么时候二伯父打着火把回家去,我也不知道了。
二伯父装叶子烟的那个小袋子已经发黑,大概用了很多年也没换过。袋子里总是装满烟叶,似乎永远也抽不完。
父亲却不喜欢抽叶子烟,他总是一条一条地买回来当时最便宜的“合作”“蓝雁”牌香烟,偶尔抽一包“乌江”或“甲秀”,那也是有客人来了才舍得拿出来。
相比之下,我却更喜欢闻二伯父烟袋中冒出来的叶子烟味,辛辣但却有一种淡淡的清香。
我每次生病,父亲多去向二伯父借来眼袋,用一根小竹丫钩住一根棉线穿过去,待拉到线头后,就取下棉线来,在我的脑门上印下一个“十”字。
烟屎,也是一种药物。
那个时候的文斗寨,我能找到且能看得懂的,只有连环画。一本连环画,看了一遍,过一段时间又可以重新从头看。看多了,连环画里的一些故事、一些情节,就全都装进了脑海中。很多时候,都会拿连环画里的场景来对照眼前的生活,却总也找不到一个答案。。
二伯父常常边抽叶子烟边看连环画,以致后来破烂且脱页不堪的连环画也沾满了叶子烟味。
很多年后,我甚至以为,家乡的味道,就是那叶子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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