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黄梅头,四十五日无日头。今年江南入梅早,还不到农历五月中,阴雨连绵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半个月。
沈琼莲看了一眼窗外阴晦的天色,又低下头专心煮茶。见茶汤已腾波鼓浪,她动作娴熟地倒入一瓢方才沸腾时预留的水止沸,而后将黄铜风炉端下,熄火。
苏州城繁华锦绣,城外的桃花坞则相对清幽僻静,又兼山环水依、林花秀美,她和唐寅五年前便在桃花坞安了家。
弘治十二年的那场轩然大波之后,唐寅消沉了一段时日,而后又想去地方藩王那里碰碰运气。但她彼时深觉唐寅或许真的不适合官场,加之单靠卖字画的那些钱确实不足以维持生计,便让唐寅重操父业,做起了开酒肆的营生。只是唐寅生来便是个轻狂寥落的文人性子,打理不来那些繁杂琐碎的庶务,她便找了个有经验的掌柜看着,自己也慢慢学着查账管账。
她原本其实是不屑于做这些事的,但这样总比每日无所事事来得强。起码,忙起来能让她逐渐去淡忘一些事情。
六年前从京师回来后,她就越发受不得喧闹扰攘,这才从城内搬来桃花坞。但真正静下来又觉得心里空落得厉害,整个人怅然若失,逼得她不得不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沈琼莲将茶汤分入几个碗里,旋即指扣碗沿,手法纯熟地转碗摇香。转着转着,她就有些出神。
陛下很喜欢饮茶。
她曾经见过陛下亲自动手泡茶。明明是几个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有如行云流水一般好看,姿态纯熟而闲雅,俨然将之当做一桩怡情乐事。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垂眸看向碗中碧澄澄的茶汤。
她眼前又浮现出当年入宫后初次在私底下遇到他的情形。彼时他站在白玉兰树下微微浅笑,白皙漂亮的手指温柔地托着一朵白玉兰,竟衬得那莹洁的玉兰花都失色几分。
还有。
她还记得她微恙初愈后,看到他长身立于春日暖阳的光影里,那水泽柔亮的蜜色光晕愈加显出他眉目之间浸透人心的温润宁和之色,唇角一缕不经意的浅笑胜过一季的春光。
但他去宫后苑的白玉兰丛是为散心解闷,在春阳里笑得明媚是因正暗暗为皇后准备礼物。都与她无关。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么多年来,她越想淡忘,就越是沉陷其中。可她清楚地明白,她该好好过她自己的日子。
他一心都在皇后身上,有皇后陪着,他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沈琼莲出神片刻,放下手里摇好的一碗茶,又扣起了另一个茶碗。
正此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踏水声。她无动于衷,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不好了!莹中,”唐寅拎着一把淌水的油纸伞大跨步冲进来,高声疾呼道,“我方才入城的时候,听说了一桩大事!骇得我都懵了!”
沈琼莲眼皮也没抬一下,径自道:“你何时也学会打听些闲事了?你还是先思虑好自己的事才好。我与你说,宁王那里你是断然不能去的,我瞧着宁王已有谋反之意,你仔细将来稀里糊涂成了反贼,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你也别嫌我的话不中听,我是为你好。”
“哎呀!不是闲事!你听我说,”唐寅急道,“是……是陛下……陛下升遐了!”
“啪!”一声脆响,沈琼莲手里的茶碗霎时脱手落地,摔得粉碎。滚烫的热茶溅到了她的脚踝上,她却浑然不觉。
“不可能!你说的什么混话,”沈琼莲一把拽住唐寅,脸色煞白地盯着他,“你听谁胡说八道的?!陛下怎么可能宾天?!”
唐寅从未见她这般失态过,一时被她问得有些发懵,愣了会儿,才道:“外头都传遍了啊!太子昨日就颁了遗诏了,如今怕是天下人都知道了,我算是听说晚的。陛下是前日午刻在乾清宫驾崩的,听闻个中还有隐情呢——陛下原本只是偶染风寒,后来好像是因为太医院院判刘文泰不诊脉就开方,结果用药不当,以致陛下病笃不治……如今满世界都在骂那太医呢,天下人都恨那厮恨得牙痒痒。”
沈琼莲呆愣半晌,突然腿一软瘫坐在地。
唐寅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她,然而她浑身的力气都仿佛抽干了似的,半点也扶不动,只兀自在嘴里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啊,不可能的……”
唐寅有些无措,叹道:“确实太突然了,我当时听说也是吃惊不小。陛下正当盛年,谁想到……”他唏嘘间,骤见沈琼莲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莹中,莹中!外头还下着雨呢啊,你去哪儿……”唐寅急呼着跟了出去。
屋外雨势渐大,天地间一片模糊。
沈琼莲跌跌撞撞地冲进雨里,一路漫无目的地狂奔不止。等到她力竭扑倒在地时,抬头一看竟已到了桃花河畔。
她眼前一团混沌,不知是因为氤氲着泪水还是漫遮着雨水。
她想起六年前的那个上元夜。她偶然一瞥间,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心头霎时一动。他身周灯火阑珊,但遮不住那浑身的气度和风华,她几乎一瞬间就在心里认出了他,一时间又惊又喜,转而却是五味杂陈。
没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裹着潮闷热风的雨水打在她身上,反教她感到越来越冷。她盯着眼前湍急的河水,眼神空洞。
唐寅撑着一把伞急匆匆寻了来,一手将伞面举到她头上,另一手拉她起来,却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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