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说,他本人除有“内美”外,“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穿戴披挂而外,连居住的环境也加以美化,到处是好花好草: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这种内外兼美的人,必招妒忌,流播闲语: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涿谓余以善淫。“善淫”未必就是坏事,文人对“美人”一向沾沾乐道,西施、杨玉环、王昭君、陈圆圆,不可计数,刨出他们的老根来,不都是在“意淫”——求神合与会吗?“美”之在于人,人尽爱之,不单屈原。
如果说上两篇文章中,“意淫”的痕迹还不够明朗的话,那么曹植的《洛神赋》,就无疑是“意淫”类作品的绝唱了!
公元222年,曹植从京城返回他的封地鄄城。渡走洛川,纵目骋怀,“睹一丽人,于岩之畔”;车夫说她是河洛之神,名叫“宓妃”。只见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皓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绿波。欷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披罗衣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
这样一位美人,作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但恨入神之道殊,怨盛年之莫当,俩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作者不得不“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进而“足往神留”“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曹植的文中,不仅流露出屈原、宋玉之流的文风印迹,承继以往,而且开启后来——这位“丽人”“仙子”是高度理想化、诗性化的,她几乎是中国文学作品里“美人”的影子与模子,所有美人的美质都在此集会,有动态的,有静态的,有性的渴望,更有情的投注、美的神往。然而人神相隔,美人“在水一方”,不得相合相欢,剩下的只有“意淫”与淡淡的、幽长的惆怅了。
“意淫”的结果只能是这种哀挽式的怅惘,它是人类的共性或天性:面对“完美”的精灵,我们希翼向往、追求无悔,“知其不可而为之”。
人生的悲剧、命运的悲剧乃交会一点,感人肺腑、催人泪下。《长生殿》里唐明皇,不厌其烦地追思夭亡的杨玉环,亦是见证:单则为一点情根,种出那欢苗爱叶。他怜我慕,两下无分别,誓世世生生休抛撇。不提防惨凄凄月坠花折,悄冥冥云收雨歇,恨茫茫只落得死断生绝……相思透骨沉疴久,越添消瘦……位纵在神仙列,梦不离唐官阙。千回万转情难灭。《牡土丹亭》更推进一步:杜丽娘梦会柳梦梅,种下情根,求之不得,憔悴以死,真是“贪他半晌痴,赚了多情泥”!后来起死回生,与梦梅终成眷属。剧中说“情根一点是无生债”。这“梦会”、这“意淫”的力量,直可以打通凡世、冥府、天堂三界的啊!小诗曲词里这类的作品就更多。
如:
锦瑟无端五十弦,庄生晓梦迷蝴蝶,沧海月明珠有泪,此情可待成追忆,一弦一柱思华年。
望帝春心托杜鹃。
蓝田日暖玉生烟。
只是当时已惘然。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正统文学里关涉“意淫”的精品诚然不少,俗文学里,这类的作品也很多。汉乐府《古诗十九首》中最清丽的第十首就是:
迢迢牵牛星,皎皎汉河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明代的民歌《时尚急催玉》则有:青山在,绿水在,冤家不在。风常来,雨常来,情书不来。灾不害,病不害,相思常害。春去愁不去,花开闷未开。倚定着门儿,手托着腮儿,我想我的人儿泪珠儿汪汪滴,满了东洋海,满了东洋海……
民歌里的种种,许是比较直白的,有时还带了“粗俗”的成分,严格说来已不叫“意淫”,因为需得有雅洁脱俗的精神,除了讲究音节和谐外,也要给人美的感受或体验。
文言上这点可能还较难理解,那就看看白话文,看看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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