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在他的别墅里。
他今年五十五岁了,染过的头发加上他年青时刻苦锻炼过的身体以及刻意的穿着掩饰,在人前他一点都不显老态,有时甚至还给人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然而也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地知道,自己确实老了。
他的身体也许还能叫那些三十岁到四十岁的任何一个女人感到满足,可是这种老却是心里的疲惫,对世事的淡漠以及对一切变化的恐惧,这使得比身体被岁月的侵蚀更令一个人衰弱。
他叹了一口气,尤其是被困难所环绕时,他的老态就像阳光下的丑陋女人一样暴露无遗。
三木宪作的死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就像大树倒下之后的藤萝,他忽然失去了攀附和依靠的支柱。
加藤正是一个才智平平的人,这一点他也许比任何人都清楚得多。能当上东京第一大帮会的副帮主,他不是靠卓越的才干和用血汗堆成的功勋换来的,他是凭他的资历和家世以及莫名其妙的运气得来的。
加藤家族一向是个显赫的家族,祖先中有人甚至在幕府时代做过将军,后来虽然衰落了,但高贵的血统和身份一向还是受到尊敬,而他自己东京黑社会中,也算得上元老了,正因为如此,胸无大志的他反而被推上了副帮主的高位。也许正是同样因为这一点,三木宪作才放心地扶持了他。
而现在,三木宪作死了,这个正当年富力强、骄横不可一世、叱咤风云的东京黑社会最大的帮主头子,全日本也最有权势的人,居然这样轻轻松松地说死便死了,这自然令加藤正感到有些情不自禁的恐惧。
他太平日子过惯了,已不像年轻人一样喜欢紧张激烈的生活、大起大落的变化了,他只想平平安安地再干几年,然后一步步退出这个犹如在悬崖上跑马的圈子,有一个愉快的晚年。他已经在瑞士和夏威夷都买了别墅,他正在给全家办移民。
他暗暗苦笑:难道凭我现在这个年龄,还想去出什么风头不成?
但是凭着在黑社会打滚多年的经验,使他迟钝的鼻子也嗅出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和危险,他仿佛也强烈地预感到这一场风波不可能轻易平息,他能不能顺利度过这一关,让灾祸之水泼到自己身上来他实在没有把握。
所以他才感到不安,所以今天晚上他才会孤单地呆在家中出神。他仿佛又看到了白天那一幕:那个侍者忽然拿起打火机对大竹英雄开枪,然后是三木宪作,两个横行一时的黑道大枭居然连句话也没说就倒了下去,实在叫他当场惊骇如同泥塑的神像,木木地立在那里,直到凶手已经逃离,手下人已经蜂拥上楼了好半天,他都还没回过神来。实在见他妈的鬼,那个由自己帮众送上来再由大竹康郎检查过的打火机怎么会变成一把手枪呢?他不敢怀疑是大竹康郎做了手脚,大竹英雄不也是同样死了吗?
这其中的曲折复杂当然不是他那颗呆板迟钝的脑袋能够理清楚的,他也不打算话脑筋去想。
他现在惟一想的就是如何让自己置身事外。
就在这时,管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向他报告:有人来访。
“谁?”他不耐烦地问。他现在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愿一切平静才好。
“大竹康郎,大竹帮的代帮主,敏惠正雄的儿子。”管家看他不高兴,却还是不得不告诉他。
“他?”加藤正不得不打起了精神,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知道敏惠正雄那个老家伙,大家这样说他:口袋里装的议员、法官和警长,比擦皮鞋的口袋里装的零钞还多。
他虽然还不知道敏惠正雄在黑社会中的真正势力,却也隐隐地感到这件事和他一定有关系,至少三木宪作和大竹英雄是为了谈判敏惠家族与大昭产业集团竞争的事而死的。
“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他只说要见你面谈。”管家小心地回答。
“喔。”加藤正紧张起来,今天上午的血案犹在眼前,而大竹康郎是黑道公认的“枪神”,他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他带了多少人来?”
“除了司机就他一人。”
加藤正放下了心,想了一下:“叫青木和高桥注意警戒和保护我,把他带进来,我就在这里见他。”
大竹康郎踏进客厅的时候,脸上忍不住将他心里对这个衰老丑陋的老人的厌恶和轻蔑流露了出来。他实在不明白,三木宪作怎么会选上如此一个平庸无能的人做自己的副手。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和他父亲敏惠正雄才敢放手干掉三木宪作,因为加藤正领导下的三合会根本不是他父子的对手——虽然事出意外地让三木英树逃跑了。
大竹康郎一生崇拜的东西就是金钱、权力。得到这两样东西的惟一方法就是冷酷无情的力量和一点儿智谋,他认为一切衰老软弱没有力量的东西都不适合留在这个世上,尤其是他们那个残酷的圈子里。他常常把自己比做一把无情的铁扫把,要把一切腐朽的东西清除出局。
他在这个老人面前感到了自己的年轻和力量,感到了自己的优越,就像热茶总比冷茶好喝一样。加藤正在他眼中甚至比不上一杯早已应该泼掉的隔夜茶,这个世界是属于年青人的,他们那个时代早已过去了,连在这个舞台上当个配角都没有必要。
可是现在,他还不得不敷衍和讨好这个令他像蚯蚓一样讨厌的老人,因为他们的计划出了纰漏,白朗宁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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