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桂兰疯疯癫癫的闹乱,桂英哭笑不得,便自顾宽衣睡下。桂兰看见,慌甩去裙衫,径往桂英被窝内便钻。桂英一把推开她道:“那边还有被褥,又搅什么?”
桂兰愁道:“那被冰凉,如何睡得踏实?须和你挤着。”
桂兰困乏,缠不过她,只得任她钻入。就唤丫鬟彩香入来将灯吹熄。那桂兰身体倒着,口却不闲,没头没脑的自问自答。桂英又恼又笑,也不睬她,不知多久,方听桂兰嘟嘟囔囔的睡了。
天将放亮,吕老爷便起了,漱洗毕入书房看得半个时辰诗书,又入西花厅用餐。
吕夫人也梳洗完毕,由小丫鬟扶入厅来。两个婆子将早餐排开,吕夫人去看:却是数样甜咸腌菜,一碟金银卷子,侧旁方盘内托了一盬米粥。吕夫人心内有事,全无胃口,看着吕老爷吃得八成,方缓缓言道:“桂英、桂兰之姻,老爷须早做打算,长此拖滞终非了局。”
近日,八国联军亡陷京诚,老佛爷避其锋芒,躲的不知去向。城中人众又盛传洋人恶行:胜匪十分,人心大乱。子洪城临近京城,吕门若大家私,又藏了四朵名花,吕夫人如何不慌?
吕老爷也忧?然逢此乱世,他也举棋难定。戊戌之后,谭嗣同被杀、皇上被囚,山匪横行、军民心动,世间已无妥静之所,更无可信之人。李公超系吕老爷挚友,两门数代世交,却不知他竟入贼党——领义和团二师兄衔。事泄被杀,满门抄斩。吕老爷旧日曾垂青其子,思将桂英适配,幸此事早泄不曾惹出祸来!吕老爷至今思来尚觉后怕。
镇台大人亦数为其子求亲,吕老爷依例不敢轻允。他虽爵列镇台,位显权赫,然此饥民乱起、匪党逆行之秋,大清江山岌岌可危,倘大清覆灭,镇台大人便是掉头将军,反为祸首。至于黄世康、童大龙等辈,虽门高第显、家道殷实,却终是一般乡绅,根浅础薄、无权无势,也难托靠。吕老爷意下:所寻人家不必过富,免树大招风;亦不可太贫,避饥寒之苦,中庸人家方有进退。
“镇台大人也曾数请,却不敢轻允。这般世道,马虎不得!”
“我知老爷心思,然桂英年愈十九,桂兰也近十七,二人一日大似一日,终需适人。虽然镇台大人后事难料,未必就殃及公子。况其如此善待吕门,未必无图。”
吕夫人终究富贵动心,意欲高攀,言下是愿许镇台大人公子。
吕老爷沉吟半响,并不作答。吕夫人不好再问,恰四位小姐入来请安,吕老爷令坐,正要问话,忽福田来报:“昨日上寿之公子于门外求见。”
吕老爷正为此疑虑,见报慌令去请。自来卧房更衣,待转入大厅,那人已侯多时。此时陈光祖也接报赶来,去立于吕老爷身后。陈光祖拿眼去看那人,见他浓眉星目、齿白唇红,白净不失英武,儒雅不伤阳刚,陈光祖暗暗称奇。那人见吕老爷入来,急前数步跪倒,三拜九叩痛行大礼,口称:“小侄上寿来迟,多有不恭,望伯父大人见谅。”言毕又跪前数步,抱了吕老爷腿放声痛哭,
吕老爷惊愕,急双手去搀,哪里搀扶得动?陈光祖慌前去扶,勉强扶住。吕老爷见他哭的悲切,便劝道:“公子且莫伤感,你与老夫何亲?望乞明示。
那人强抑悲音,垂手恭立禀道:“皆因相别日久,故伯父大人不识——家尊林讳宏发,小侄便是林良梓。”
吕老爷大惊。旧日闻说林宏发出行遭劫,满门罹祸,吕老爷思友痛切,获讯生疾,旬日不愈。如今其子忽降,吕老爷惊讶不已,仔细去看,相貌果与林宏发相象,只是举手投足间较林宏发却多出几分豪气。吕老爷沉吟半响,又问:“久闻林老爷举家遭劫,公子一向却在哪里?”
林良梓泣道:“旧日来探伯父,举家遭劫,双亲尽亡。小侄得旧友垂救,残留一命,拘牵山寨。后相机逃脱,一直浪迹四海,飘零江湖。”
吕老爷听得心酸,不觉失声。陈光祖慌飞眼示意,吕老爷猛醒,忆及福忠报称此人衣衫褴褛,今日却鲜服艳饰,便止泪问道:“昨日公子降临,何不即见?”
林良梓道:“小侄世间再无亲人,见伯父如见家父,倘忆及旧痛,必然难抑悲声,伯父寿辰吉日,小侄怎敢唐突?况其时远来疲惫,仪态不端,轻造寿堂诚恐失礼,还望伯父见谅。”
林良梓说至痛处,再思凄凉此身,如何不悲?放声又哭。吕老爷也觉凄怆,慰劝半日,又道:“事已至此,不必过悲。世侄此来必有主意,倘欲重整家业,老夫亦可帮挈。”
林良梓强忍悲咽禀道:“小侄经历此劫,已然心如死灰,原欲远遁山林,匿迹僧门,恰遇吕兄出行,叙起前事,方知伯父寿诞,此来专为拜谢悬念之恩。”
吕老爷见说诧道:“世侄于哪里相遇贵生?何不同来?”
林良梓道:“小侄偶过蓝田镇,恰遇吕兄南下。吕兄力劝小侄来拜慰伯父。”
吕老爷诧然忖道:“贵生月前动身,算算时日,蓝田镇相遇当是归途,怎又说方去?”
林良梓见吕老爷满面狐疑,忙道:“小侄也曾问及吕兄行程,只因嫂嫂患恙,不堪途劳,于蓝田镇已滞养旬日。又恐伯父挂念,就令小侄寄信。因小侄要赶辰日,不及具备纸墨,只付护符一道,教与伯父为信。”言毕从里衣下取出护符,双手递上。吕老爷仔细验过护符,认得是实,将忧心放回肚内。再看林良梓:苦楚满面,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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