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幽微,十三禁不住心快速跳起来。
“是什么?”
周慕筠抬眸,凝住一片幽深,灯影下侧脸斑驳,提唇竟有一丝隔世的恍离。
“说服父亲,同南部新党合作。”
十三不自觉被他的声音吸纳,脱口而出,“那要......怎么做?”
只见他恢复了颜色正拿着帕子擦干冷汗。
声音凉薄,“打草惊蛇而后守株待兔。”
※※※
火车在青州靠站,正是黄昏。
彼时一记孤注远嫁,深宵也曾梦回青州,故乡景亦当一日不敢忘。杨柳枝,淮河水,入梅时节的满城烟草霏霏霪雨。
霉气平地升起,蹿进鼻里,还是离开时的味道。
车站口,戴眼镜的楼先生早早恭候。
一路上这样的护送她早已熟悉,略一点头踏上最后一段归途。
临家愈近,心越沉寂。
门口站着一夜白头的顾大人,喊着她出嫁前的名字,“小梅儿。”
声似铁锈,子虚不禁泪盈于睫。
扑进父亲怀里一阵痛哭,“爹,我来晚了。”
顾大人纵容她的软弱,拥她进门。
灵堂里清冷寡凉,风雨更甚,吹得满庭白绸嚣张的晃动,沾了水又静下来,禁不住雨水的重量零落地挂下来,一滴一滴淌水,凄愁无度。
突然身后珊瑚哽咽的叫道:“小少爷!”
子虚浑身一震,隔着天井就能看到,棺前跪着一身缟素的小小身影是阿槿!
是阿槿啊!
子虚心口蹙紧,眼泪连连滚落,没完没了地掉下来,合着凄风苦雨混为一起。
跑了几步将那小身子抱在怀里。
“阿槿,姑姑来了。”
阿槿不响,偎在子虚怀里眼神清亮。
良久像是回过神来,回抱住眼前人。
“姑姑。”
子虚颤抖着“哎”了一声,抹干眼泪看向他。
阿槿看看她,又看看堂上的棺木,垂着头轻轻说:“我知道你会来的,爹说让我等你。”
子虚终于敢直视这臃黑的棺木,里头装着她的兄长,悄无声息。
哥哥.....哥哥啊......
怎么走得这样急,这样急......
抱住阿槿,轻轻拍他的肩,像是安慰,又像是自我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阿槿。姑姑回来了......”
身后顾大人默默将手放在女儿肩上,道:“如今你也到了,是时候让你哥哥入土为安了。”
子虚点点头,有些话憋了一路还是要问,“大夫不是说只要坚持吃药,可保十年无虞。为什么,这样快?”
背后一声叹息,“罪在心里,放不下,只得早些去赎。”
岁月带走过往,却复留罪孽。
心有煎熬,良药也回天乏术。
出殡那日,云海浩荡波澜,子虚贪吸一口清气,绵娆的云底藏着一轮金日,有那几束光遗落下来,云层破绽处淌下一瓯酒香。
入土为安,莫失莫忘。
旁边是嫂嫂的墓,彼时刻的是“先室顾元氏梦沉之灵”。
如今,合二为一,两墓一碑。
“先父顾景澜,母元梦沉之灵位”
兄长迟了几年,到底得偿所愿。
“阿槿,再看一眼罢......”
阿槿如今话少的可怜,乖巧的点了点头后挣开她的手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
过一会儿,挪动身子将脸贴在碑上,闭眼竟然微笑了一下。
子虚移开头不忍再看。
你们狠心长眠于此,却要阿槿往后如何面对这嚣劣的人世!
空云也有风波,至死难脱离恨天。
阿槿,姑姑唯一可做的,便是再不丢下你一人。
碑前的孩子起身来,拉住子虚的手摇了摇。
这轻微的示意令人心疼,子虚握紧阿槿的手往回走。漆黑的小汽车就等在路口,楼信君适时开了车门。将阿槿抱上车后,子虚听得有人叫她。
转身,竟是季承焘。
“梅儿,我猜你会回来。”
他是兄长旧识,在这里遇见理所应当。
“季哥哥。”
季承焘点了点头,打量着眼前女子,眼中明了又灭。
“我没想到景澜去的这样早,梅儿,你节哀顺变。”
子虚原本累极,承他好意点头表示感谢,不曾再开口。
季承焘却进了一步,左右看了看道:“怎么,妹夫没有来”
他语气中陌生的蔑视令她不适,不自觉皱了皱眉,“他受了伤,不宜跋涉。”
她面上不自知的凉薄被季承焘捕捉到,讪笑一声道:“梅儿,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初没抗旨娶你?”
时过境迁,再提起这些实在并非子虚本意。彼时太后赐婚,本算不得是谁的错,他此刻这样说,无非想勾起她的愧疚。
虽非自愿,可打破彼此的心照不宣,却是顾家起的头。
故此还是耐下性子道:“太后赐婚,非吾辈可以抵抗,我并没怪你。如今各自安好,已是最好的结果。”
季承焘眼光扫过汽车前座的楼信君,蓦地笑道:“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恒运,竟也是周二少爷的产业,果然不同凡响,非我等可匹敌的。”
子虚趑趄,“外子生意上的事情我并不清楚,我听说季哥哥如今才是风生水起。今日并非良辰,容子虚先行告退,改日在登门拜访。”说罢正要退进车中,又被季承焘喊住。
“梅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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