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找个机会逃掉,我想明明白白给你一个交待,”真儿回头看着美延,“我们好好谈谈吧。”自打从契丹回来,美延的警惕就提到最高处,真儿无时无刻不在他的注视下。她必须给他一个了断,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是个明智的决定,不过什么样的交待都不会让你从我身边走掉的。”美延语气认真而坚定,虽然目光中有一份淡淡的忧郁。
真儿轻轻一笑,他还是那么自负,但她心里那不可见的一方,却是他的自信所无法触及的。
“走,我们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真儿一排贝齿紧咬着下唇。
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漫溢的疑虑在颤抖,可浮现其中的往昔回忆荡漾得都是甜蜜,想让一切荡然消隐,正如把心抛进黑不见底的深井。不,即使是能在水面上泛起一点涟漪,也要支撑,也要挣扎,虽然他能看出她所带来的会是盖地而来的暴风骤雨。
温暖走进了五月,却走不进他们心里;阳光明媚灵亮,却照不透心底的深潭;各种野草从树下、堤边、石缝中滋生出来,心里却没有一棵踏实的种子可以安心地生根发芽。清风拂过,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远去冬日的清冷,真儿用手拂去飘在面上的一缕柔丝,抬眼看了看默默走在自己身旁的美延,一种想哭的冲动撞击着她的心,好疼!自己注定是一只漂泊的小舟,没有停靠的港湾,更无法去抚慰他孤独的心情。只好在心里祈祷让时光流逝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冲走他的痛楚与相思,直到渺无影踪。
“我们到那里坐。”真儿指了指溪水边的一块大青石。
“好啊。”美延顺从地点点头,先行过去,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铺在上面。
她走过去坐了下来,望着溪水中的粼粼波光,如一串串水晶般晶亮的泪珠,融入自己的眼底。
“要说书的人怎么不讲话了呢?”美延看起来从容淡定。他挨着真儿坐下,手自然地揽在她的腰间。
真儿抬起头,望着美延的眼睛,有一天一切是否都会变得遥远而陌生起来呢?
美延回望着真儿,“想把我种在你的眼里吗?”
“真得想。”真儿依然目不转睛。
“以后没机会看了吗?”美延把她拉到自己眼前,“我不会让这样的机会失去的,决不会!”
真儿垂下眼睑,让泪流回心底,那温热的感觉使身上暖和了许多。“别下结论,先听听这个故事吧!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窗外依然是灰色的天空,什么时候能出太阳呢?”宫女珍珠一边整理着公主的梳妆台,一边重重地吁了一口闷气,继而又自言自语道,“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看看陈公公的脸色就知道了。”
“你一个人嘟嘟囔囔什么呢。”走进来的是太极宫主事女官沈嬷嬷,虽然已有四十几岁,但面容娇艳,衣饰华贵,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我今天一起床这两个眼皮都在跳,这大晴的天,一转眼就阴得没了边儿,大娘,您说不会出什么事吧。”珍珠放下手中的活儿,回头盯着沈嬷嬷,发上簪的一枝金步摇来回晃动着。
“这大清早的,有规矩没有?亏你还是宫里长大的,小心我罚你!”沈嬷嬷立起双眼,大声斥责道。但她心里确实也没有底。丽阳公主虽然不是太后亲生,但她生母淳嫔在她出生一个月后就去世了,她是由太后抱回慈寿宫亲自抚养长大的。太后只生了皇帝和怡亲王二子,所以对丽阳公主从小宠爱有加,先帝在世时,她已受领嫡亲公主的月例,本朝新帝登基后更是破例让其享有亲王才有的封地,并可作为陪嫁带入驸马家。公主虽集万千恩宠于一身,却为人谦和低调,既如养母卞太后宽容持重,又似生母淳嫔淳厚可人,宫里如果谁得罪了嫔妃贵人或是有头脸的太监嬷嬷们,只要不是违规越礼,她偏又知道的,多有出手相帮的,所以就是三门外的粗使宫人也没几个不知道公主好处的。也许由于公主自幼在太后与二位帝王的双重保护下长大,对宫中的猱搔虎痒、钩心斗角知之甚少,所以天真烂漫,既无害人之心,也无防人之意。让沈嬷嬷日夜悬心,不得不多次提点: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虽不需闭门塞窦,可也不能门户大开。公主每每点头记下,可过后依然交疏吐诚、送抱推襟,沈嬷嬷不得已只能自己从旁推助,小心谨慎。幸而太后与皇帝均已默认将公主许配护国公郑晟之子郑尚侠,郑公子是将门之后,一表人才、矫健英武,更兼曾任怡亲王的伴读,与丽阳公主从小相识,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果皇上正式下谕,公主可以顺利嫁入郑家,以郑公子对公主的一往情深,沈嬷嬷这后半辈子自可以放下心来,颐养天年了。但宫中之事瞬息万变,明枪暗箭、风起云涌常令人猝不及防,就是王子公主也未必万事如意,今天还是万人敬仰,也许明朝已成阶下之囚。
今天一大早,丽阳公主照例过去给太后请安,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回来,派了个小太监去打听,说是皇上和皇后也在,都留下陪太后用膳呢。本来陪太后用膳也是平常的事,可一想起昨天傍晚在宫门口正巧遇见太后身边的随侍太监陈公公的事,沈嬷嬷又不由烦忧起来。这陈公公可是宫里的老人,大风大浪不知经了多少,又是从小看着公主长大的,与公主颇是投缘,可昨天与公主谈话时所流露出的不尴不尬,却是让人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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