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摆青衣僧袍的下裾从黝黑肮脏的石板地上一一掠过。地面上积累的污水倒映出了内务府地牢石墙上幽幽燃烧的火把,也倒映出了双手合十的一排僧人从容的身影。
乾和殿和东宫都太过于平静。宫禁内的巡逻照旧,没有增加任何兵力。东宫的玩华殿周围也是一如往常,没有鬼鬼祟祟的探子,也没有未雨绸缪的防卫。
乾和殿和玩华殿之间的走动却骤然停歇,以沉默应对彼此。这种沉默像一种无声的张力,将人们脑中的弦绷的紧紧的。似乎谁走出迈向对方的第一步,就是一种低头服软。
今日宰相府的“麒麟踏如意”的雁翅照壁前,格外的车水马龙。门房干脆就不关门了,眼看着一辆马车刚走,又一架檐子轿抬来了。
左光裔下了轿子,低着头,黑着面,皱着眉。门房小厮一见,大气也不敢出,诺诺的赶紧给领进了相府的议事厅。
待到左光裔迈进厅里,这才看到这相府的议事厅早已挤的快坐不下了。近乎半个朝廷都聚集到了这里,文武大臣们围着曹用利,七嘴八舌的争论着如何保住东宫的地位。
曹用利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左光裔进来,连忙推挡开其他人,招呼道:“左大人,你终于来了!”
“唉!”左光裔站在门边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知道究竟是在为太子叹气,还是对这半朝大臣在这商议也没商议出个所以然来而失望。
他搓着步子走了过去,鼠须胡子一翘一翘,那派气度已然是将自己当成了东宫的代表了。
曹用利鼻中轻喷了一口气,忍住了心中不屑,道:“哎呀左大人,你来的正好。东宫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这从何说起呢?唉,不太妙哇!虽然审遍了秀华宫的宫人们,也没审出个所以然来,但陛下还是没一点要松口的意思。我劝太子殿下先按兵不动,不要着急去惹事,先探探陛下究竟是个什么口风。但殿下还是想去和陛下好好解释一番。我也只是先安抚住了殿下,但愿殿下不会意气用事。”
曹用利拊掌称赞道:“太子殿下幸甚,能得左大人这样的能臣干吏尽心辅佐!此亦是我南汉国幸甚啊!”
“欸,曹相谬赞了!”左光裔假装谦逊的捋了捋两撇鼠须胡子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想法帮太子殿下摆脱这厌祷的嫌疑。至于监国之事,看来不得不缓一缓了。”
其他众臣闻言,无不露出了遗憾之色。但绝大多数人,还是表示赞同的。
曹用利环视了一圈,豆粒眼珠转了转,呵呵笑道:“老夫倒是有不同意见。这监国之事,宜与洗脱厌祷嫌疑一道进行!”
“曹相何出此言啊?”刘仁堂问道。
“是啊,这不是要逼的陛下下不来台吗?”苏瑞逢也问道。
左光裔也不解的等着曹用利解释。
“各位稍安勿躁。太子殿下是至仁至孝之人,试问怎可能做出‘蜡雀厌祷’此等卑劣龌龊之事?必是有奸人陷害!恰在这奏请监国的节骨眼上爆出来,怕就是为了要挡殿下监国的路!若是殿下能洗脱这厌祷嫌疑,陛下必然心中有愧,想要弥补殿下。此时再来谈监国之事,就是最佳时机!”
“那若是陛下仍然不同意让太子监国呢?”左光裔问。
曹用利“呵呵”的干笑了两声:“若是陛下仍不同意,”他拿下了软脚襥头的乌纱帽端在手里,“那老夫自当尽这当朝宰相的谏言之责,力劝陛下,虽去官、虽九死其尤未悔!”
左光裔一听,也庄重的取下了襥头拿在手里:“曹相,左某愿与你一道,力谏陛下!”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十几顶襥头,或坚定、或犹豫的,也都纷纷取下了。
“报!”一个门房小厮急速跑进了议事厅,“相爷,宫里来了消息!”
“快说!”
“太子殿下他……殿下他往乾和殿去了!”
刘玢站在大殿门外,抬头仰望着庑殿重檐下挂着的紫底金字的大匾,上书着的“乾和殿”三个大字。进进出出这里多年,他从未像今天这般仔细看过这块匾额,也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这块匾额沉重的快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他更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这块匾额,倏忽一下拉开了与他的距离。而这个距离,曾经他以为是如此之近,曾经他以为是万无一失的。
陈同章走出了大殿门,看到刘玢在仰望着什么,他便也抬头望了过去。一只孤雁从重檐前的天空中飞过,扇动的翅膀如此无力缓慢,让人忍不住担心它会不会一头栽下来。
陈同章看了无味,便躬身作礼,为难的说道:“殿下,您来的不是时候啊。陛下正在闭目养神。殿下要不要择时再来?”
“择时不如撞日。陈大伴,有些话,本宫不吐不快,想尽快向陛下禀明啊!”
陈同章垂了垂首,没再阻拦,道:“那就请殿下随老奴进殿吧。”
刘玢无力的笑了笑,见陈同章躬如虾背,上前扶住了他,道:“有劳陈大伴了!”顿了顿,刘玢又说,“这些年照顾陛下,有劳你了。”
陈同章依旧躬着背,表情、语言,都压在那僵老的身躯下。半晌,他才恭谦的说了一句:“这是老奴应当的。”
直到刘玢迈入了门槛,陈同章才直起了身子,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他身后,走进了乾和殿那黑洞洞的大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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