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和殿空旷而寂静。傍晚的余晖带来的光线正在从大殿的地面上一点点撤离。置于地面的几十盏灯火羸弱不堪,只能照亮周围的一隅而已。大殿两旁数十根的高大铜柱,像不言不语的巨人。贴近地面的身下泛着幽幽光亮,可余下的大半截却隐没于如墨的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这些巨人的相貌。
陈同章躬着背,擒着拂尘,离着刘玢一步之遥的在他前方引着路。
太过安静了,安静的有些不正常,就连他们走过的脚步声都被这安静吞噬了。刘玢总觉得大殿里似乎少了点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他抬眼望去,大殿尽头如深井般幽暗的深不可测,唯有零星的火光昭示着那里还存有一点生气。
远处有一个小内侍举着长杆火引,在费力的将立柱上铸着的一盏盏灯点燃。
刘玢从小内侍的身边走过时,那个小内侍慌张的要伏下作礼,可手中的长杆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搞的狼狈不堪。
刘玢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可就在他和陈同章走过去没多远时,却隐约听到侧边的铜柱后有阵悉索的声音。刘玢驻足了一下,狐疑的寻声望去。
陈同章见状,赶忙往回走了几步,拂尘一撩,就抽到了那个点灯的小内侍的胳膊上:“我叫你偷懒!叫你偷懒!太子殿下都来了,你动作也不快点!慢慢腾腾的,你是点灯呢,还是绣花呢?嗯?!”
他又狠抽了那个小内侍几下,抽的小内侍鼻子抽抽着就快哭出来了。刘玢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制止道:“陈大伴,怎么突然就置起气来呢?本宫见他也没犯什么错,你就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别为难他了。”
陈同章收了拂尘,谦恭的一鞠:“还是太子殿下仁德。”完了,他又训斥那个小内侍道,“今日你这狗崽子运气好,能叫太子殿下为你求情!手脚还不赶紧勤快点!”
刘玢拍了拍陈同章的肩膀,就转身向大殿尽头走去。刚才那悉索的声音,也被他忘之脑后了。
刘冕一手撑着脑袋,胳膊肘支在凭几,半倚半躺的靠在围榻上。他闭着眼睛,只简单以折上头巾承冠,若不是身上那件绣着金龙的赤黄常服襕袍,乍一看,还真就和一个村野老翁没甚区别。
刘玢走到了围榻面前,撩起了衣袍跪下,结结实实的叩首禀道:“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冕仍然闭着眼睛,都懒得抬下眼皮,冷淡的说道:“平身吧。”
“谢父皇!”
刘玢站起身来,叉手立着。今日他穿着一身绛紫纱袍的全套公服,头上戴着三梁九蝉金博山远游冠,襕袍腰间系金带钩,佩双瑜玉。
刘玢沉默了一会,方才在东宫打好了满肚子的腹稿,到了这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他看了一眼侍奉在围榻一旁的陈同章,后者则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尽管放心开口。
“父……”刘玢刚要出声,却被刘冕给打断了。
“你穿的那么庄重作甚?我们父子叙话,又不是祭祖。”刘冕微微张开了双眼,虽是训斥,口气却是不严厉的。
这“父子”二字让刘玢顿时心中一软,身形也一散。他又双膝跪回,半是委屈,半是申辩的向刘冕陈情道:“父皇,您终于肯听儿臣一说了……儿臣,儿臣心中实在是冤屈的很啊!”
刘冕却没接茬,浑浊的老眼只是狐疑的看着他,还在等他接下去的辩白之词。
“父皇,这厌祷之术,历朝历代都是宫中大忌,儿臣深知此禁,亦深恶痛绝。您若是记得当初徐婕妤犯下厌祷大罪时,儿臣的态度……”
闻听刘玢提到徐婕妤,刘冕却不免眉头一皱道:“不要东拉西扯的,说你自己!”
刘玢噎了一下,只好接着说道:“父皇,儿臣实在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何事,令你我父子隔阂至此。儿臣虽然不知,但不管是什么过错,儿臣都愿意一力承担,只求父皇仍能像以往一样,信任儿臣,倚重儿臣……”
“不是不可以,不是不可能。只是,这‘蜡雀厌祷’的疑案,你若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解释,叫朕如何继续信任你、倚重你?”
刘玢的脸面都苦涩的纠拧到了一起,反问道:“父皇这是在审问儿臣了?试问儿臣有何理由,要行这厌祷之术?”
“这是个好问题!你的意思,皇位终究会是你的,你只要等就行了是吧?等朕死了,就都是你的了是吧?!”刘冕不禁抬高了声调。
“父皇!”刘玢一下扒到了围榻边上,极力否认道,“儿臣实在无法承担此等捕风捉影的诛心之论!儿臣之前从未见过那一对蜡雀,也从未命人放置过此物。但凡有一丁点证据能证明这对蜡雀和儿臣有关,儿臣必当自裁以谢罪!”
“话不要说的太早、太满!”即使听闻刘玢下了重誓,刘冕仍然不为所动,“来人啊!带司天监的林兆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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