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章
张万斗每当听及忆及师父李半山,都会莫名心慌意乱,都要莫名羞愧但当。慌的是自己一直避而不见,羞的是自己正与恩师背道而驰,相形渐远。师父他们在为故土和乡邻甘冒风险,披肝沥胆,他却入洞老鼠一样躲在东洋人的伙房里苟且偷生。事实上,多日以来这种自责带给他的折磨要远比对亲人的牵挂多得多。尽管王小四说过,师父对他为日本人卖力之事并不见怪,但他并未因此安心。作为师父的爱徒和坚定的追随者,前者振臂一呼成立铁板会时,他张万斗并未踊跃相应。起初不知勉强情有可原,如今王小四找过了两回,还在推三阻四未免情理难容。仅凭这一点,他张万斗完全可被视作忘记了恩情,也背弃了教诲和道义。
更为关键的是,他的婉拒和推脱至今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也没有令人信服的借口,连他自己也还没搞清楚,自己为何一直黏黏糊糊,为何一直拖拖延延。潜意识中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更好的时机还未来到,更大的决断还需深思。至于什么是更好的时机,怎样是更好的决断,他本人其实也没有清晰的概念,用力去想,想不出个门道。试图去说,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此种困惑叫他觉得既似要开门找不到门栓,又似要爬高寻不到梯子。实在想不通了,他就觉得自己之所以胡寻思无非只是自我欺骗,自己糊弄自己。什么时机未到,什么还需深思,无非都是安慰自己的鬼话,好使自己安心地忍辱,便于自己安心地偷生。
如此思绪万千,如此辗转反侧,一夜竟是难以安睡。天还很黑,他不愿再在床板上烙饼,披衣起来先敞开了锅炉的炉门,用火筷子一捅,用火钩子一钩,炉膛里立马通红一片。尽管躺着时一直犹豫不决,但起身时他已痛下决心,无论是将要面对责骂,还是要聆听训斥,他都要见师父一面。避而不见避得了一时,却避不了一世。被训斥被责骂对师父而言理所应当,对他而言更是理应领受。不去见他会一直背负着躲藏的压力,去见了则会卸掉心头的包袱。
东洋士兵出操回来时,张万斗的早饭已准备妥当。会讲中国话的小野来找辣椒,跟着经商的父亲他在沈阳度过了童年,中学则是在天府之国四川上的,顿顿得要吃辣椒,常常嫌叶湾当地的辣椒不够味。据他自己讲,从四川回国时他们一家最大的行李是四口小缸,里面装的全是红彤彤的辣酱。很可惜下飞机时被扣下了,机场方面由于分辨不出是何物,小野非常遗憾地说:他们将四缸辣酱全倒入了垃圾池里。
张万斗扒拉了半天,只找到了一支干瘪的辣椒。小野遗憾地摇头说:怎么就这么一点儿,其它地方还有没有?
张万斗也遗憾地摇头:昨天都做了辣子鸡,哪里也没有了。
那怎么办?我的辣酱也没有了。
张万斗拿起两头大蒜:先用它对付对付?
不一样的,大蒜太辣。
辣椒难道就不辣?张万斗问。
辣椒吃了爱吃饭,大蒜吃了流眼泪,吃不下饭。
张万斗放下蒜,摊摊手,意思是那就爱莫能助了。
小野垂头丧气,捏着那个干瘪辣椒的尾巴说:你要想想办法,能不能去村民家里找一些?高桥副官也要吃辣椒的,他要来找找不到,我可不敢保证,你到时不会挨揍。
那怎么办?张万斗很是慌张:这辣椒不是军需处供应的,哪能说有就有?
所以让你自己想办法。小野说:你搞不来辣椒,就是失职,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厨师。
张万斗苦着脸说:也不是没办法,不过得你小野君帮忙才行。
需要我做什么?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今儿是铺子岭的大集,到集上买一些不就完了?
那就快些去,为什么还在这里废话。
我去归去,您不得跟长官们说一声。
没问题,我找个士兵跟你去。
千万别,你叫人陪着我倒不敢去了,叫人算计了不是麻烦?集上人多眼杂,咱们这不是冒险吗?您给招呼一声,取些军票就行。
小野点点头走了,张万斗深感庆幸,要不是他来寻辣椒,他还真找不出很好的赶集理由。
铺子岭所以叫岭,自然处在一片丘陵上。这地方除了离叶湾较近,处于叶湾的正西方,其它三面其实并不邻近任何村庄。更确切地说,它其实地处荒野漫坡。按说这样一个地方并不适合建立集市,但这里偏偏是个店铺颇多的繁华之地。不光有店铺,一月中这里还三日一小集,七日一大集,逢小集只是近处的乡民来赶集,逢大集则要热闹得多,附近几十里的村民会来,县城甚至省城的客商会来,拿把扇子说书的要来,提把胡琴卖唱的要来,敲个铜锣变戏法的要来,熬了糖稀吹糖人的要来,活了面糊捏面人的要来。小集上只是卖菜卖鸡卖粮食,最多再有个卖布卖鞋卖点心的,人们无暇多顾,各取所需买了就走,从不逗留。小集上买不到的东西大集上基本都有,锅碗瓢盆,大瓮大缸。铁锨?头,鸡猪牛羊。有小炒,有佳肴,有烧饼,有油条,有烟丝,有好酒。有修脚摊子,有剃头挑子。杀猪的的地方住叫唤,卖羊的地方羊叫唤,杀猪的地方孩子抢尿脬,大人看热闹。卖牛卖羊的地方净粪便,还膻气,除了买家,基本无人看。小集是为买卖东西,只有需要的才会来。大集则主要是看热闹,不需买卖的也要来,平时不出门的老者要来,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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